> 瑾之有些怔忡。
子寒又道,“瑾之,我此生从没有如此想对一个人好过。虽然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独独对你不同,但我想,以后我们都会明白的。你懂么?”
瑾之微微颔首,“我懂。”
子寒对他露齿一笑,终于远去。
瑾之躺在塌上,面对着雕梁画栋轻轻扯开一抹笑。
“我懂。”
当然懂,不懂的人,自始自终只有子寒你一个。
不懂被爱,更不懂爱人。
自始至终,当然自无心。
“兰烬晚照兮,终畏葸。我梦无情兮,生恚离……”
瑾之又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子,青衫纸伞,飘逸俊秀。
他背后烟雨,抬首遥望,一眼便是江南十里荷塘,万千柳巷。
何其之美的一幅画卷,如今终于和那不容人知的秘密,一同葬入黄土。
【壹拾玖】
子翊驻足在玉园中。
九重玉枝之下,已遗失当年绝代风华。
其实,也并不是很心痛。
瑾之和子寒命定一世纠缠,就如他和子卿,子繁和长陵。
经历过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生死别离,那日在殿上见着平日里飞扬跋扈、粗暴狠戾的子繁抱着那个清风明月一般的男子,红了眼眶,撼了天地。
子翊知道自己也曾有过那般撕心裂肺的痛,噬骨焚心。但他和子卿曾相望相守,彼此珍重。就算相隔离世,他们依旧恩重九世,天人无距。
而瑾之向来是玉石俱焚的性格,表面温润如玉,实则清冷、尖锐,夹杂了无尽自我禁锢的痛苦和子寒施加的折磨。
所以,当他思及于此,再见到一身华服的子寒时,几乎已经没了表情。
子寒却依旧笑着,道,“虽是暂时禁足,用度可还好?”
子翊道,“多谢皇兄,一些尚好。”
子翊知他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天帝驾崩,再无人肯听自己所言,更是黯然神伤。
“瑾之一直记惦着,今日我来看看,也好让他安安心。”
半晌沉默后,终是子寒先开口。
听到瑾之,子翊不由苦笑道,“如今皇兄将他囚禁在宫中人尽皆知,打算如何处置?”
子寒笑道,“我还真未曾想过如何处置……不如,将他当侍妾养着,也好磨一磨他锐气,一口伶牙俐齿。”
闻言,子翊更是心中为瑾之凄苦几分。
子寒沉默半晌,却道,“三弟,去人间如何?”
子翊一惊,道,“皇兄何意?”
子寒笑道,“此事不为你,为了瑾之。他一直很想让你回到人间,我是知道的。你权且先去,不必后顾。”
子翊忙跪倒,心中顿时悲喜交加,“谢皇兄恩典!”
子寒正准备再说些什么,一个一直在自己宫中侍奉的宫女却提着裙子焦急上前道,“陛下!大事不好,凌公子不知用什么破了那些铁链的束缚,一路直奔天宫界临最高的露初台去了!”
两人俱是一惊,不待子翊说些什么,子寒已然飞身踏云而去。
——————————————…
露初台。
有露之初,灼灼其华。
露水在人间并不罕见,天界却只有露初台可以看见零星,闪烁着凡间所没有的绝美光泽。
瑾之坐在台上,静默地在心中数着三百年的最后一场宴席。
今天他终于又换上了母亲喜欢的缁衣,宛若当年冥湖畔那一朵遗世独立的冠世墨玉。终于,他感觉自己又变成了自己,夕阳近沉,晚风已渐渐大的可以吹起他宽大的衣袍。
“瑾之!”
许久,他听到了背后子寒的声音。
子寒没有给他忧郁的时间,直接一把将人揉入怀中,发狠地咬着那张唇。
瑾之挣扎的很微弱,但是子寒看着那双一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逐渐松开口。抬起那双掩藏在袖袍下纤细的手腕,果然是映目的殷红。
子寒道,“你来想做什么?”
瑾之抬头看他,道,“等你。”
子寒看着他有些澄澈失神的眸子,心中一紧,柔声道,“等我做什么?”
瑾之出乎意料地靠近,吻了吻子寒的脸颊,笑道,“等你,带我回未央宫。”
子寒本见他肯主动吻自己,笑得如此动人,心下喜悦。闻他一席话,心又不由自主悬了起来。
他道,“天宫不好吗?”
瑾之在他怀中摇头,像个孩子,道,“我不喜欢这里,这里……这里没有子寒。”
子寒又道,“我在这里,我一直在你身边,你看不到么?”
瑾之抬头,很认真地看他,顿时冷了脸色,道,“是,你是子寒。”
子寒见他一双清亮的眸,时而茫然,时而全然清明……
竟是失了心智一般……
猝不及防,子寒被他一把推开。
瑾之跑离他很远,忽然从袖中横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颈间。
正是曾刺穿他琵琶骨,也曾泯灭了长陵存在的那柄,寒玉匕首。
子寒看着这一幕,心悬当场,几乎停止了跳动,忙道,“瑾之!把它放下!”
瑾之迷醉一般的神情紧紧停留在他身上。
他道,“子寒,放过我,也放过你,好不好?”
子寒尚不及消化殆尽这话中意欲,瑾之却猛然把匕首横在了自己腹间,狠狠刺入。
子寒猛喝道,“住手!”
瑾之只是置若罔闻,虽然疼痛不堪,心中却如释重负,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让子寒心悸又心痛笑。
他手上动作并没有停止,反而是一点点挖着血肉,翻找什么一般。
子寒觉得那动作眼熟无比,更是肝胆欲裂。
果然,瑾之终于将匕首拔出,伸手取出那枚他曾以为再也取不出的仙丹。
子寒稍稍松了口气,只要不是伤到要害之处致死,瑾之就还尚且无碍。可是视线一及那人鲜血淋漓的手指,顿时胸口一阵钝痛。
子寒让自己尽量柔声道,“瑾之,过来……”
瑾之将手中仙丹连同匕首一起扔了过去,虽然连气息都已微弱至此,却仍旧保持着唇边一抹苍白的笑。
瑾之道,“从今日起,我再不做仙。”
子寒不语,目光含痛。
瑾之又道,“如果当年就知道,做了仙,便会对你动情。我宁愿自己仍旧遥遥守着母亲的一丛牡丹,一世为妖。”
子寒道,“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瑾之,过来。我……以后会对你好!”
瑾之笑道,“子寒,你说你自无心。”
子寒怒吼,“……你到底要我怎样?!终于是忍不住一般,子寒想将人抓住,一辈子绑在身边,让他无处可逃,再也做不出如此让他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