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快活王便率众离开了快活林。
这是个浩浩荡荡的行列,无数辆大车,无数匹马。
快活王属下竟有这许多人,这些人在平时竟是看不到的,由此可知快活王属下纪律之严明,实非他人可及。
浩浩荡荡的行列,向西而行。
花满楼与王怜花共乘一车。
马车奢华舒适,竟不亚于快活王与白飞飞所乘那辆。
车厢里锦褥绣枕,不仅空间宽敞,佳茗美酒、糕点瓜果也一应俱全。枕间还周到的放置了数枚清酒拌和了牡丹蕊、荼蘼花制成的玉华醒醉香,不仅散发着芬芳,也可解酒。甚至怕他们寂寞,另又置备了瑶琴以供消遣,蛇蚹纹,背微隆,岳不容指,竟是张传世数百载的唐代雷公琴!
王怜花这会儿喝的却不是佳茗美酒,而是鲜榨的石榴汁。他从小喜欢石榴,尤其是白马寺中老树所结的石榴。又嫌石榴肉一粒粒地吃太麻烦,总要榨汁来喝才觉畅美。而这马车中的石榴汁是用西域石榴所榨,滴滴流红,泛着宝石的光彩,比洛阳所产更加甜爽。
他一边喝着,一边叹气。
花满楼用“传音入密”问他:“每一步的发展都如你所愿,怎地还这么不开心?”
能运功用“传音入密”,可见快活王的点穴手法虽厉害,却仍奈何不了他。
王怜花沮丧道:“可这待遇也太好了!”
他也用的“传音入密”——花满楼既然解开了自己的穴道,又怎会让他继续受罪?
花满楼不解道:“待遇好你反而不满意?”
王怜花幽幽哀叹:“早知如此,我何必怕你陪我吃苦,傻傻地用毒阻你?”
花满楼忍不住乐他:“原来是想起自己还为这个被打屁股,觉得冤了。”
王怜花不甘心地嘟囔:“我怎会算错的!”
花满楼道:“你倒说来听听,你若是快活王,该如何对待阶下囚?”
王怜花道:“至少不会供足吃喝。世上最能消磨人勇气的就是饥饿,待到生死边缘,嗟来之食也舍不得拒绝时,降服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花满楼道:“你说的也有理,只是你不如快活王了解无争山庄。”
王怜花恍然大悟:“你告诉过我的,无争山庄经营关中到西域的路径已有四百年……快活王这是要掩人耳目,让人相信你确是应他所邀西行游玩。否则以无争山庄的势力,他若敢在玉门关内对你无礼,必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难行寸步。”
花满楼道:“便是出了玉门关,若能有我配合他,行程也会顺利不少。快活王一代枭杰,任何无谓的牺牲,能减少便一定要减少。否则徒自穷兵黩武,又怎能创下偌大的基业。”
王怜花叹道:“你最恨穷兵黩武的,是不是?幸好我当日没能以朱家小儿的名义征西,否则哀鸿遍野,你怕要永远都不肯理我了。”
花满楼莞尔而笑,取过琴来,弄弦放声而歌: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再寻常不过的《关山月》,由他唱来,竟是浑雄之中,又有几多闲雅。
王怜花听得痴了,喃喃:“如此悲悯,偏又风骨华迈,雍容不可犯逆。普天之下,也只你有这等气度。李白在天之灵,必视你为知己!”
花满楼道:“李白乃飞将军李广后人,诗中每多杀气,却是我唱不出的。”
王怜花笑道:“雄关玉阙已近,有些杀气才应景。”
将琴移近自己手边,也边弹边唱出李白的诗作:
烽火动沙漠,连照甘泉云。汉皇按剑起,还召李将军。
兵气天上合,鼓声陇底闻。横行负勇气,一战净妖氛。
琴声激昂,歌声豪洒。
不仅花满楼,连行进中的大队人马,乃至前面车中的快活王,都不禁为之胸中热血翻沸,沉醉忘情。
琴歌止息良久,快活王才开口,激赞道:“这小子从未亲临战场,却唱出了那里最令古今英雄俱都沉醉的魅力!”
白飞飞斜斜倚在快活王怀里,甜甜地笑着:“却是什么魅力呢?”
快活王大笑道:“是战场上的刺激与乐趣……当你手握重权,千百人的性命俱都决定于你一刹之间时,你心里的感觉,再无任何言语所能形容,你所得的快乐,也再无任何事所能替代。”
第二日黄昏,夕阳照着道上的黄沙,天地间仿佛已成了一片凄迷的暗黄色,人马已出玉门关。
马车停顿下来,车窗外却有驼铃声响起。
花满楼与王怜花走下车。
夕阳映照下,黄沙道上排列着一行长长的骆驼行列,有的骆驼上还搭着个小小的帐篷。
极目望去,前面风沙漫天,正是出关的第一片沙漠“白龙堆”。到了这里,马车已难前行。
车边的大汉呼哨一声,就有两匹骆驼伏下身来。腹不贴地、屈足漏明,竟都是千里明驼。
花满楼上前轻柔地抚着它们。骆驼极有灵性,感觉得到他的和善,温顺地任他抚摸,还争先恐后地伸过脑袋来,亲昵地舔他的脸。
一旁的大汉见了,严肃的面庞上也不禁露出抹笑意,说道:“这是沙漠之舟,两位公子请坐上去吧。”
王怜花老大不乐意:“一人一匹么?”
抬目间恰见白飞飞自一匹胭脂马上下来,她面上的笑容,又是那么温柔,那么可爱。
王怜花脸色一沉,睥睨着她。
白飞飞冰雪聪明,哪会不明白他的心思?暗地里恨不得食他肉寝他皮,却又生怕他利用蛊虫毁自己容貌,不敢得罪他。当下咬着牙,对那大汉叱道:“阶下之囚,还要浪费两匹骆驼么!”
大汉唯唯诺诺,赶紧牵起其中一匹。
于是,王怜花便和花满楼挤在了一匹骆驼上的帐篷中。
一块木板巧妙地架在驼峰间,小小的帐篷便搭在这木板上,骆驼行在风沙中,帐篷也随风摇动。
两人就像是坐在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里,一声声震耳的驼铃,在狂风里听来竟仿佛十分遥远。
王怜花眉开眼笑地瞧着花满楼。他的脸,距离花满楼还不到一尺。搭在驼峰上的帐篷,自然小得可怜。
他方才偷偷威胁白飞飞的小动作可瞒不过花满楼。花满楼故意逗他:“挤成这样,你高兴了?又不是小孩子,一个人待着会怕。”
王怜花笑道:“就是怕啊,这可是号称鬼域的‘龙城’呢。”
帐篷外,黄沙遮天蔽日。
盐丘起伏,宛若白色巨龙蜷蜒腾跃。
涉足其间,幽晦难辨东西,俨然是片鬼斧神工的巨大迷宫。
夜幕降临,纵然近在咫尺的脸,也渐渐瞧不清楚。快活王似乎急着要回去,竟冒着风沙连夜赶路。
沙漠中夜风阴戾,与石龙摩擦后,听来更加恐怖。尤其是风与石中的盐、磷碰撞时,不时闪出诡异的白光,妖风鬼影,好一片凄迷奇秘的惊魂异境!
王怜花淘气地压沉声音:“玄奘当年记述这里,时闻歌啸,或闻号哭,视听之间,恍然不知所至,盖鬼魅之所致也……”
一边用森森鬼气的腔调吓唬人,一边装出受惊吓的样子,向花满楼身上紧紧黏过去。
花满楼揽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有小恶魔在,鬼魅也要退避三舍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狂风的狂号声更凄厉了,就像是妖魔的呼号,一心要攫取人们的生命,撕裂人们的灵魂。
两人已浑然不觉。
直到前面传来洪亮的呼声。
“停步……扎营……停步……扎营!”
狂风已止歇,呼声一声紧接着一声,从前面传到后面。浩浩荡荡的骆驼队,终于完全停顿了下来。
但花满楼和王怜花还是被留在那小小的帐篷里,直过了约摸顿饭功夫,才有人来请他们出去。
大队人马驻扎,既没有嘈杂的人声,也没有明显的搬运物件声和敲打声。但当他们走下驼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