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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拂袖要走,我伸出手臂想去拉他,被他厌恶地避开了。
“根本就……不知羞耻!”
眼前人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我浑身脱力,窒闷得胸口如巨石压制,堵得发痛。
四十二 蟾宫幻月
凤尧的固执己见,让我着实消沉郁结了几天。他是个爱憎分明的急性子,肚子里缺少弯弯绕绕,看待他人则也是简单直接。恐怕他在竹林那日就在心里存了怨气,笃定了我移情变志,如今碰上魔头送赏轻浮狎昵,更加雪上加霜,那凶狠的眼神,恨不得把我当场拆了丢进荷池里去。
我又去院里寻过他几次,好好说话不得法的话,便索性也不强求交流了,只坐到屋檐上看他纳凉,或者摘点荷叶挡挡日光。他被缠得烦了,火气更盛,听荷池也不待了,练剑用的笤帚也折断了好几根,几天下来后院之大,竟还寻不着他了。
忍辱负重做着园侍的直阳宫凤掌门,居然因为受不了注视目光,就这样落荒而逃了。
又几日,清月转圆,我无暇再去探他的躲避之处,只留了一张字条压在水晶饼的食盒里,叫闻妥顺路捎给他。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应该,能够明白其中的真意吧?我遣退了身边几个跟从寝侍,把情愁之事暂且放下,开始耐心等待之后的十五之劫。
魔头曾经警告过我,劫火金丹一月只领一回,若是忘记了,次月他不会再赐,暴毙身亡更是迟早的事。尽管如此,我想只要无人知晓地熬过这回,倒并不担心魔头会次月禁药,只是既然已服了数月的劫火金丹,那么身体对药品多半已产生了依赖,初次发病虽然轻微,但也是多亏沈雪隐出手才破出幻影,此番药性已深,只怕这个月圆之夜,并不是那么容易闯过。
虽然对于幻蟾水的药力已经事先有了底数,但是真到了毒发之际,却还是发觉自己过分高估了自身的忍耐力。
寝殿中没有点灯,独有月光把地面照得清明一片。夜晚潮湿的暖风穿行在室内,一帐帐轻纱如有魂灵般幽幽浮动。我在榻上运功克制,很快就感到四肢开始发麻,这种麻意是快速而重叠的,从手指开始,仿佛肢体在不断胀大,身体里似有无数细小的蠕虫在跳跃着,挣扎着,它们爆破皮肤,争先恐后地意欲往外跳脱。
我知道这是初步的幻觉,只是毒物在紊乱精神与意志,并不是真切发生的事实。但是那种身体似乎要被撕扯爆裂开来的感觉却极度真实,我忍不住要去点住肢体穴道,手指艰难地移动到上臂,却发现根本无法顺利卷曲使力。而同时那截颤抖的手臂正在急剧地萎缩,地面上砸起哔哔剥剥的黏腻落地声,像是那些蠕虫终于挤破皮肤溅出了体外,腐水淌了一地。
受不了那些作呕声音,我跌撞着站起身,把窗口上垂落着的珠帘尽数扯开,巨大的夜空落在眼前,一轮诡异的圆月坠在正中,它沉默的光晖,把照射到的物体映衬出惨白的光晕。
我在这月光中看清了自己的双手,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幻觉,全部是幻觉。
急速的喘息中,趁着稍稍清醒的空隙,我快速封住了身上几处要紧穴道。无法保证之后会发生什么,越是无法自控的时候越要避免误伤己身。
月华如水,风中吹进来了几只发绿的萤火虫,它们零落地在我肩头飘荡了一会儿,便倏忽钻进了内室,前赴后继地落到了各处的帷幔上。
“哧”得一声,眼前燃起了一团青色的火焰,另一声,紧接着的第二处也亮了起来。很快,偌大一个护法殿被青色的火焰席卷包围,那些烈火熊熊燃烧,在夜色中逐渐发光,发热,我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它们最后化成了焦红的颜色,这吞噬的样子,像极了记忆里那燃烧在宋宅上空,无穷无尽,又永不停息的灭门之火。
“凤尧……”我混乱起来,手脚不受控制得开始破坏身边的东西。火势很快就将我困在中间,稍一伸手就感到一阵烫伤的刺痛,我仿佛回到了手脚不灵的幼时,头顶的悬梁摇摇欲坠,烈火迷蒙里有人推开门进来,他一身红衣,右手擎着阳炎,所过之处火焰将周遭燃得一片焦黑。
不,不是凤尧,这只是幻觉。
“走开……!”
来人愣了一愣,握紧拳头怒声道:“混账!竟写条子来责骂我不够知你信你,我现在来了!还想再编什么谎言……”
“别靠近我!”我下意识地发动罩阳神功,但是身体穴道被封,什么内力都使不出,只能用力地一拳打到身边火焰里,屋内霎时一声清脆的器皿破裂声。
“……!”红衣人眉心一凛,“发生何事!”
外间听到响动,很快就急急忙忙赶进来几个侍从,他们看到我的样子一瞬间吓得后退两步,哆嗦道“血,血!……玛瑙瓶,碎了……”,其中一个尚且还有点理智,从满室煞气里回过魂来后急得大喊:“去叫闻总领!赶紧叫闻总领过来!”
众人一番手忙脚乱,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过来,推搡间那个红衣幻影把周围人粗暴挤开,三两步冲到我面前来抓过我的腕脉。他一靠近我就仿佛被火焰灼伤一般疼痛,身体里的蠕虫种子钻心穿肺,挤得经脉都要爆裂了。我受不了这种几乎窒息的痛闷感,一扬手用力出掌推开他,那幻影被打得撞倒到地上,站着的侍从们像躲鬼怪一样四散开去。
他抹了一把嘴角,很快就爬起来揪过我的领子:“到底发生了什么!跟我说啊!混账……你这个混账!”
“在拉扯些什么!”一道急吼吼的声音从远处快速靠近,“放肆,你个园侍,好大的胆子!右护法也是你能碰得的?”
“闻总领!您总算来了!右护法他,他魇了魔了!”
“呸呸!瞎咒什么!这情形还愣在这呢?赶紧去六重殿求药去啊!”
“可,可这月的药已经领了,谷主他……”
“少放屁管他领没领!拿了玉牌赶紧去!这架势没有金丹怎么可能挺得过来,出什么事我担着!”
侍童一溜烟地打脚走了,紧接着又是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我定了定视线,看到闻妥已经端了茶水递上来,眼前又模糊了起来,我浑身痉挛,只无意识地摇了摇头,克制着自己想要破坏他物的欲望。
“右护法,您好歹喝口水……”
红衣人迅速地扑了过去:“你说!你们给他吃什么药,为什么他脉相奇乱,却又不似中毒之症?!”
“诶你怎么还不起开!要不是你,右护法能成这样?快来人把他拉开!”
七八个人上前挤作一团,手脚并用地一齐阻拦钳制,但是混乱中,却听那道声音还在暴怒地吼着:“说清楚!他为什么会这样,你说清楚!”
闻妥用鼻子粗粗地喘了回气,手上的茶盏啪地一声放到了地上:“要不是你,右护法会把劫火金丹喂人吃?要不是你,月中的幻蟾水会毒发?你这会子最好站得远远的,省得护法殿碰着你这个霉星触霉头!”
周围吵嚷极了,嗡嗡闹闹仿佛有千百张嘴在尖叫混骂,我头痛欲裂,由着身体自己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想在火海中逃离出去。一干侍从挡着拦着,拉也拉不住,闻妥愁得帽子都摘了,一个劲地拿拂尘猛擦汗,被火烤焦了般满屋子到处疾走。
“诶哟!”远处传来吃痛声音,“闻总领,那园侍跑了!”
闻妥气得咬牙:“忙着呢!跑了正好,看着就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