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顿时寂静非常,我尴尬地把四周都看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到那名红衣少年身上。少年一脸鄙夷地看向我,握紧着拳头,脑中定然觉得面前家伙必是个粗鲁又好色的江湖混混。
那眉眼间的倔强之气太过熟悉,我不由得转开视线:“这位小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为何要告诉你!”
我笑了笑:“好吧,那我先说,在下云华,喜好的是柔软女子,让你留下来并无他意,便只同我说个话吧。”
少年盯了我一会儿,忽而哼了一声:“乔剑红。”
这孩子可真老实啊
,居然把真名都说出来了,一般来讲,烟花之地情感虚假,自然也多以艺名示人,没有自曝真名的道理。只是这种一根筋的笨拙样,和某个人还真是相似。我示意他过来坐下,递给他一些糕点吃食:“听着是个好名字,不过为防绕口,还是叫你乔儿吧。”
“哼,你们这些人多为肉麻,随你怎么叫喊,我便当没听见。”话是这么说,不过还是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桂花糖糕吃,看来这小子饿着肚子,看见吃的也端不住架子,专挑管饱的入嘴。
我看着他墨黑长发从肩头不经意地洒落下来,红衣之上一段白皙脖颈,仿佛看到年少时的掌门,不禁心中怜惜,问道:“乔儿,你为何会进临风楼?”
少年僵了一僵,双手更加握紧了:“有甚为什么,没见过生活所迫之人么!你这客人好生多嘴!”
我无奈喝了一杯酒,为什么无论是乔儿还是掌门,我都得被他们提着嗓门追着骂啊,真是没有天理,难道我云华就长了一张讨骂可欺的脸孔,他们一个个的,居然都这般不客气。
气氛静默了一会儿,乔儿把手中糕点放回果盘,蹙眉道:“……我要养育胞弟,自然不能恣意生活,若只身一人,断不肯堕入这种地方。”
我心中微微一动,叹道:“手足情深,想必令弟一定是乔儿珍视之人,所以才愿意为他牺牲至此吧。”
少年一字一句:“那是自然,天下之大,他是唯一的至亲者,我就算拼了性命,也要守护他。”
眼前霎时时光回溯,我在朦胧的灯光中依稀看到过去的影子。
——掌门,云华发誓,再不让你躲藏于这般寒冷山洞,再不让你吐血受伤,这一辈子,纵然性命微于尘土,也要守护在你身旁。
——胡言乱语,我已……无妨……可是别再哭了……
那双手艰难抚过我眼角的触感,还犹在脑海,记忆中被刺痛的感觉,仿佛一颗坚实的种子,深深地根植在胸口。
我看着面前的红衣少年,忽而道:“乔儿,我可以抱一抱你么。”
少年没料到这般唐突言语,顿时满脸绯红,大惊道:“什,什么!你这人……”
“不,应该说,我可以亲你么。”
……
明灯酒香里,年少时的凤尧站在我的面前,红衣灼灼,乌发如泼墨。那人双目看向我,漆黑瞳眸中闪
烁着坚定的倔强,我向他俯下身,双手托住他的脸颊,那人气息拂过我的皮肤,耳畔似有人声轻叹着“云华”“云华”,我闭上眼睛,仿佛在时光的罅隙里,轻轻吻上了那人的额头。
十一 夜归
找到沈雪隐的时候那人坐在水池的石阶上,衣角已被池水浸湿,脚边滚满了酒瓶子,他微微勾着嘴角,似是醉了,身边不见那个青衣少年,大概是被打发走了。
我摇了摇头,把他从池子里拖起来,那人脚步不稳,无力地摇晃了几下,便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模模糊糊地笑了两声。沈雪隐喝醉颇为麻烦,他这寻欢作乐得可是过了头,我叫了他两声,那人迷瞪着眼睛看了我一会儿,忽而笑了:“云华……”
“是我,”我抓着他的手腕把那人扶了扶正,“你怎醉成这样?”
“我怎会醉……是云华……你醉了……”
和醉鬼说话还要理清逻辑的人一定是傻瓜,我含糊地说着“是啊是啊我醉,那我们回去吧”,那人看着我点了点头,忽然脚下一软,居然就这么直接醉瘫了下去。
我额上青筋两根……沈雪隐!这又是闹哪样啊!
临风楼回去这条路颇为难走,道路四通八达不说,我又不熟悉这边的地带,背着一个烂醉的沈雪隐,真是举步维艰。我在心里把那损友翻面儿似的来回骂了个遍,停下来歇了歇,又继续慢慢拖拖地往沈府走去。
“云华……今晚你可高兴?”背上那人还在不安分地说着醉语,我把他往上抬了抬,累得张嘴大喘气:“雪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这么远的路,你简直是要弄死我。”
肩上那人吐息模糊:“好生不解风情……我为你费心张罗,你倒还来责怪我……”
沈雪隐为我着想我自是明白,不过这种好意,叫我怎么消受得下去:“你啊,别说话了,可小心酒呕。”
静了一会儿,头顶星辰都跟着走了一段路,那人忽然缓缓问我:“那你可体会到好处没。”
我叹了一口气,这人醉酒后可真是难缠,叫人招架不住:“雪隐,我知你懂我,只是无论再是相像,独一无二者自是无法取代,我不会,就此感到快活的,你明白么。”
“……不愧是云华……我不再问了。”
回到沈府时已夜至三更,守夜的小厮见我们回来,连忙要来帮忙扶下已睡熟的沈雪隐,我虽然脚步沉重,不过既已背了这么长段距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便示意小厮先去叫醒伺候丫头,叠被烧水为要。
正慢慢走过长廊,忽见大堂隐有灯火,我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往那边走过去几步,就见
堂内有一清癯身影,我家掌门正坐在空荡大厅内,亵衣外面只披了件红色外袍,夜深露重,那人苍白面容,看着颇为萧瑟寒冷。
他这么晚未睡,必然是在等我。小时贪玩,爱半夜翻墙回直阳宫,那人便在墙角下等待,逮到之后大打一通,给我敷药之时还要接连责骂数遍,生气动怒不已。我忍耐住想出声喊他的冲动,这种时候叫他看见,可真是百口莫辩,况且我去的地方的确心虚,虽有同他置气之嫌,却也不算磊落。我背着沈雪隐,想从窗外无声退出去,就见那人仿佛感应一般转过头来,急躁地喊了一声:“是云华么?”
我躲避不迭,只好从黑暗中走出来:“掌门。”
酒气熏天,身上还背着个沉睡男人,那人看到我时微微一怔,立时就蹙眉道:“你去了哪里?”
我硬着头皮回答着:“和雪隐外出喝了些酒。”
“你知道现在几时了么!”掌门气得狠力拍了下桌案,在寂静大堂内声音尤为响亮,“食有时,动有节,你看看自己像什么样!”
“……云华知错。”
“你又在敷衍于我!身为门派的大弟子,不给师弟师妹们做好表率,反而终日去些低贱之地,做些有辱人格之事!我自小教导你克己自守,下山多年,你竟都抛诸脑后了!”
在别人家里被掌门训斥,无论怎么样都是件有失颜面的事情,我虽有愧,但想起白天他那般看待我,顿时心口也气闷起来,于是淡淡道:“云华不敢忘记掌门教诲,只是雪隐酒醉,云华要把他送回房中,掌门还是自去休息吧。”
那人没料到我竟然这般态度,瞬间呼吸一窒,看着我的眼神都变了变。那表情让我心中一痛,不由得放软语气:“掌门,我……”
“你不要叫我!”掌门气得浑身发颤,双手紧攥着座椅扶手,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