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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2 / 2)

大漠里的日子,回想起来是那么的遥远又辽阔,好似那些赶羊女子嘹亮的呼叫

声还在耳边,怎么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

当时,留在沙漠的西班牙人,几乎全是狂爱那片大地的。

在那种没有水、没有电、没有瓦斯、没有食物的地方,总有一种东西,使我们

在那如此缺乏的物质条件下,依旧在精神上生活得有如一个贵族。

巴洛玛说过,她死也不离开沙漠,死也不走,死也不走。

结果我们都走了,为著一场战争。

离开了非洲之后,没有再回去过,而命运,在我们远离了那块土地以后,也没

有再厚待我们。三年的远离,死了荷西。多年的远离,瞎了巴洛玛。

这个故事,被收录进已经出版的一本书,叫做《倾城》里去。在那本书里,有

一篇《夏日烟愁》写的就是巴洛玛和她家人的故事。

在巴洛玛快瞎之前,她丈夫失业已经很久了。她,天天用钩针织衣服,打发那

快要急疯了的心乱。有一天,她说要给我钩一件夏天的白衣服,我并不想一件新衣

服,可是为著她的心情,我想,给她织织衣服也好,就答应了她。

巴洛玛是突然瞎的,视神经没有问题,出了大问题的是她因为家里存款眼看就

要用光而到处找不到事做的焦忧。

在那之前,她拚命的替我赶工钩衣服,弄到深夜也不肯睡。有一天前襟钩好了

,她叫我去比一比尺寸,我对她说∶“不要太赶,我不急穿。”她微微一笑,轻轻

的说∶“哦,不,我要赶快赶快,来,转过身来,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说∶“你有得看我了,怎么讲这种奇怪的话呢?”

巴洛玛怪怪的笑著,也不理会我。

这件照片中的衣服,三、四天就钩好了,我带著这件衣服回台湾来度假。等到

再回加纳利岛上去时,邻居奔告我,说巴洛玛瞎了,同时双腿也麻痹了,被丈夫带

回西班牙本土属于巴洛玛的故乡去。那以后的故事,在《夏日烟愁》里都写过了,

是一篇悲伤的散文,我喜欢文中的那个村落和人物,可是我不喜欢我心爱的女友瞎

了。

后来,寄了几次钱去,他们音讯少。一年来一封信,写的总是失业和那不肯再

看东西的一双眼睛。

我珍爱著这件衣服,胜于那只公元前十四世纪的腓尼基人的宝瓶。在心的天平

上,有什么东西,能够比情来得更重呢?

请看看清楚,这一针又一针密密紧紧的绵线,里面钩进了多少一个妇人对我的

友爱和心事。

这张照片上一共摆了四样小东西。

那么普通又不起眼的手链、老别针、坠子,值得拍出照片来吗?

我的看法是,就凭这几样东西来说,不值得。就故事来说,是值得的。

先来看看这条不说话的手链━━K金的,上面两片红点。一小块红,是一幅瑞

士的国旗、另一块,写著阿拉伯数字⒈⒊。

由这手链上的小东西,我们可以看出来,这手链原先的主人,很可能是个瑞士

人,而且她是不信邪的。十三这个在一般西洋人认为不吉祥的数字,却被她挂在手

上。

这条链子的主人,原是我的一个好朋友路斯,是一个瑞士人。

路斯不承认自己酗酒,事实上她根本已是一个酒精中毒的人,如果不喝,人就

发抖。

试著劝过几次她不肯承认,只说喝得不多。酒这东西,其实我也极喜爱,可

是很有节制,就算喝吧,也只是酒量的十分之三、四就停了,不会拿自己的健康去

开玩笑。

当路斯从医生处知道她的肝硬化已到了最末期了时,看她的神情,反而豁达了

。对著任何人,也不再躲躲藏藏,总之一大杯一大杯威士忌,就当著人的面,给灌

下去。

每当路斯喝了酒,她的手风琴偏偏拉得特别的精彩。她拉琴,在场的朋友们就

跳舞。没有什么人劝她别再喝了,反正已经没有救的。

有时候,我一直在猜想,路斯是个极不快乐的人。就一般而言,她不该如此不

要命的去喝酒,毕竟孩子和经济情况,都不算太差的。可是她在自杀。

那个医院,也是出出进进的。一旦出了院,第一件事就是喝酒。她的丈夫喝得

也厉害,并不会阻止她。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十月二十三日那一天,我跑去看路斯,当时她坐在缝衣机

面前车一条床单的花边。去看她,因为十月二十六日是路斯的生日。拿了一只台湾

玉的手环去当礼物。

“玉不是太好,可是听说戴上了对身体健康是有用的。”我说。

路斯把那只玉手环给套上了,伸出手臂来对我笑笑,说∶“我喜欢绿色,戴了

好看,至于我的病嘛━━就在这几天了。”

我看著路斯浮肿的脸和脚,轻轻问她∶“你自己知道?”

她不说什么,脱下腕上这条一直戴著的手链交给我,又打开抽屉拿出一个金表

来,说∶“只有这两样东西可以留给你,我的长礼服你穿了太大,也没时间替你改

小了。”

我收了东西,问她∶“你是不是想喝一杯,现在?”

路斯对我笑笑。我飞奔到厨房去给她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

她睇了我一眼,说∶“把瓶子去拿来。”

我又飞奔去拿瓶子,放在她面前。

路斯喝下了整瓶的烈酒,精神显得很好。她对我说∶“对希伯尔,请你告诉他

,许多话,当著尼可拉斯在,长途电话里我不好说。你告诉他,这房子有三分之一

应当是他的。”

希伯尔是路斯与她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住在瑞士,我认识他,路斯是住加纳

利群岛的。

“还有什么?”我把她的手链翻来覆去的玩,轻轻的问她。

“没什么了!”她举举空瓶子,我立即跑去厨房再拿一瓶给她。

“对尼可拉斯和达尼埃呢?”我问。

“没有什么好讲了。”

我们安静的坐著,海凤吹来,把一扇窗拍一下给吹开了。

也不起身去关窗,就坐著给风刮。路斯一副沉思的样子。

“ECHO,你相信人死了还有灵魂吗?”她问。

我点点头,接著说∶“路斯,我们来一个约定━━如果我们中间迅一个先死了

,另外一个一定要回来告诉一下消息,免得错过了一个我们解也解不开的谜。”

“先去的当然是我。”路斯说。

“那也未必,说不定我这一出去,就给车撞死了。”我说。

路斯听我这么说,照著西班牙习惯敲了三次木桌子,笑骂了一句∶“乱讲的,

快闭嘴吧!”

“你━━这么确定自己的死吗?”我问。

路斯也不回答,拿了瓶子往口里灌,我也不阻止她,好似听见她的心声,在说

∶“我想死、我想死、我想死……。”

我陪伴著路斯静坐了好久,她那坐轮椅的丈夫,喝醉了,在客厅,拿个手杖举

到天花板,用力去打吊灯,打得惊天动地。我们不去睬他。

“好了,我出去扫玻璃。”我说。

路斯将我一把拉住,说∶“不去管他,你越扫,他越打,等他打够了,再出去

。”

我又坐下了,听著外面那支手杖砰一下、砰一下的乱打声,吓得差一点也想喝

酒了。

“不要去听他,我们再来讲灵魂的事。”路斯很习惯的说。

我好似又把她的话听成“我想死”。

“好,路斯,如果你先死,我们约好,你将会出现在我家客厅的那扇门边。如

果我先死,我就跑来站在你的床边,好吗?”

“如果我吓了你呢?”

“你不会吓倒我的,倒是他━━”我指指外面。

我们两个人开始歇斯底里的笑个不停。

“喂,路斯,我在想一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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