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声迟,这宫廷深深,甚是空荡骇人。
烛台一盏,应太迟在我身后,站了一夜。
“这上头盖了皇上的私印,不会有假。”
什么假不假的?我哪里还会在意这些?
我曾经笑着跟他说,如果你死了我,我就走。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成了真。
他居然记得。
他若是先我而去,我这皇后变成太后,也过不了什么安稳日子,于是他要我走。假死遁世,这多荒谬的法子。
想不到今日却要用到。
他心思缜密,独独派人告知应太迟,要应太迟在我走后,才向朝中宣布此事。只有我们知道,颜莛昶驾崩。
应太迟带来的酒,喝了以后知觉全无,心跳呼吸尽数停止,十二个时辰后方可恢复,只是这药也是极危险的,一个不小心,就怕再也醒不过来。
我静静地听着应太迟的话,道:“罢了,你出去吧,容我想想。”
他离开,道:“我稍后再来。”
烛台上的灯花,噼啪不断。
又是一双一对。
我叹气。
有人走了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以为是应太迟:“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
我吓了一跳,竟然是朱颜辞。
他嘴角噙着微微的笑意,我的目光落在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想笑,却笑不出来。“别这么逼自己,”他摸了摸我的头:“我会心疼。”
“有什么好心疼的?”我只觉得很累:“我只是累了。”
“你要走么?”
“走?”
我走到哪里去?
天大地大,没有爱我的人,我独自一个,怎么活?
“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些?”
终究还是问出了口。
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有这么多遭遇,要经历如此多。
朱颜辞道:“我说是命,你信么?”
怎么不信?
为何不信?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带你走,比让应太迟带你走,更干净利落。”他拉起我的手。
我挣开他的手。
“你不走?”
我真的不知道。
荷包还在我袖中,那天我是怎么说的?
吾唯望三身皆有幸,人事静好,流年如昔。
朱颜辞的脸,沉在黑暗里,看不分明,我道:“你走吧。”
“你不后悔?”
我摇头。
傻瓜,谁都是一步一步走到最后的,谁都不能预计到最后,有什么好后悔?朱颜辞来去无踪,转身已看不见他的踪影。
隔了很久,应太迟回来了。
他道:“走吧。”
他换了一袭黑衣。
我端起桌上的白玉转龙壶,将酒尽数倒进几案上的花盆里。
陈年的女儿红,白白糟蹋。
眼泪打转,却流不下来。
“该上朝了。”我对应太迟道。
他看了我一眼,想说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一甩袖,走了。
我伸手摸手腕上的血玉镯子血玉镯子在我腕间滑了一下,我突然记起,这是我去扶姜前,颜莛昶亲手给我戴上的。
我笑。
想某年秋日,我抱了芪之,他带了芪沁,应太迟也在。
寻了借口出宫,登高望远,满山枫叶,红艳怡人,应太迟说风景正好,可惜人却少了。芪之在我怀里将睡未睡,我轻轻地拍着他,轻声给他唱歌。
春过尽,多少风往尘香。
燕过也,落谁家回廊。
世事无常有朝天各一方,云鬟雾鬓知是为谁梳妆?执子之手,情与天较短长。人海茫茫到底意难忘,不思量,又如何不思量?
芪之在我怀里睡着了,颜莛昶的视线落在远方,手却拉着我。
于是最后几句,我就埋在了心底。
来年春时渐宽衣裳,留恋处江山遗忘。
泪落进脚下泥壤,才知相思断人肠。
才知相思断人肠。
掌心温暖,十指交缠。
等你离开,才知思君如故。
【完】
尾声
人的心眼,大抵就针眼大小。
事不关己,当然可以说要待人宽厚。
可惜,薄碧氏这人吧,一直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啊欠——”
应太迟下轿的时候打了今天第七个喷嚏,这外头艳阳高照的,怎么就会受了风寒呢?背后起了鸡皮疙瘩。
不该啊。
进了王府,下人禀告:“夫人跟小姐在花厅。”
想起老婆跟女儿,应太迟笑得跟花痴似的,转个身就往花厅那去了。
花厅临水,清风徐徐,虽然夹带些暑气,倒也舒服。
若水抱着应筱颉凭栏而立,正在数水池里的锦鲤,应太迟吩咐众人站远些,高高兴兴地走上去,要抱女儿。
手才刚伸出去呢,若水就一巴掌把他的手拍开。
“干…嘛?”应太迟底气不足。
要说应太迟这人吧,什么都好,模样好,才学好,脾性也好,唯一的缺点吧,就是稍微有点惧内,拿他自己的话说“这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