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明兰招手:“什么时辰了?”
“刚过未时三刻。”明兰回答。
我喝了一口茶,这都快个把时辰了吧,忍不住开口问:“小之,手酸了没?叫明兰给你揉揉,画画不拘什么时候,现在先歇会。”
芪之终于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像吞了十斤黄连:“母后,我脚都麻了。”
我咳了两声,明兰上前去把他抱到榻上,然后为他除了鞋袜轻轻地揉脚,他叫唤了几声,我道:“忍忍就好,殷大人还在那看着你呢,要是他笑话你怎么办?”
芪之看了看凉亭外站的殷含殊,又看看我,表情就像只小白兔:“母后,您为什么要让殷大人站在太阳下面?”
所有的人都面上一怔,我看了看殷含殊那张云淡风轻的笑脸,再看看芪之,只得道:“母后没有。”
芪之又去盯着殷含殊看,看了半天又转过头来极认真地道:“母后,大哥说您喜欢殷大人,您是故意的——”
这俩祖宗,病从口入祸从口出的道理小的不明白,芪沁这死孩子还能不知道?这简直是恶意诽谤!!真不明白一男人怎么就八卦成这样?
明兰慌忙用手掩住他的嘴,我好不自在地看了看殷含殊。
芪之的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
我只得道:“朱燕,你去请殷大人过来说话。”
朱燕领着殷含殊上前,明兰指挥着人手脚麻利地放了层帘子,其实谁没见过谁啊?装慈禧装得我难受,规矩屁大点俩字,砸下来只怕脑袋不保。
但是好处是,不用看着他那张脸。
殷含殊站定,正要行礼,我抬了抬手:“免礼了,殷大人有事?”
他站在那笔直得跟一碉堡似地,语气不轻不重不缓不疾:“臣有事想请教皇后娘娘。”
你要请教就请教吧,你这么盯着人我跟一被蛇看的青蛙一样,心里像被羽毛掸子扫过去样痒痒得不舒服。
我道:“大人,朝廷上的事情并不归我管,后宫里的事你管不着,不知道大人有何指教?”
隔着帘子的缝隙我看到他微微一笑,齿如编贝:“皇后娘娘言重,微臣不才,莫非娘娘刚才的话是想让臣闭嘴?”
好整齐的牙口,好直接的说辞。
我笑道:“大人真会说笑话,本宫只是开个玩笑,有事不妨直说。”
他沉默了,眼睛往四周扫了扫,然后咳嗽了几声。
略略思量,我道:“朱燕,带着三皇子退下。”
朱燕迟疑:“娘娘,这——”
“你也可以在三尺之外站着,只是”或者要告诉颜莛昶也无妨,“殷大人深受皇上器重,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朱燕不作声,果真领着人站到了三尺外。
“大人有什么想说的?”我问他,“朝廷上的人一向对我诸多忌讳,你若是想要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那是再蠢不过。”我捧着茶吹气。
“娘娘明知微臣今日求见其实于礼不合,何苦为难小臣,”他也是牙尖嘴利:“皇后娘娘若成了忌讳,那在皇后娘娘身后渔翁得利之人又算是什么?”
直接把手上的茶盏掷了出去,正正砸在他面前,啪嚓一声他也不躲闪,还是含笑看我:“皇后娘娘果然一如传闻中,好大的脾气。”
我一字一顿地斥道:“殷含殊你好大胆子,你也不怕皇上灭你九族?”
“皇后娘娘果然也明白,能灭我九族的是皇上,不是您。”
“想嘲笑本宫没有皇上庇护便无权无势?”我冷笑,“就凭你也配?殷含殊,本宫要你死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真是好笑,没想到我薄碧氏还能有机会说出这等祸国殃民的话来。
殷含殊也冷笑:“皇后娘娘,你让别人都退开去,现在我要取您性命也是易事;黄泉路上您先走一步,微臣也不会寂寞。”
我咬着牙看他,纵然不信他会立刻发难掐断我脖子,但我实在讨厌这个人。
讨厌他的长相,讨厌他的声音,讨厌他整个人。
最讨厌的,是他那种一句话拆穿我防备的语气。
我平心静气地摸了桌上的茶壶,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喝下,感觉稍微好些了。
“殷大人,多说无用,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梦一场
“母后。”
死孩子,画你的荷花。
“皇后娘娘。”
明兰你吵什么?
我睁开眼睛。
什么?我睁开眼睛?我刚才是闭着眼睛的?
我刚才睡着了?
那么说,我是在做梦?
“娘娘,您刚才小睡了片刻,三皇子陛下的画已经画完了,小的惶恐,请问娘娘还要让殷大人等多久?”朱燕问附在我耳边问。
咳,芪之这孩子画个荷花画那么久,大中午的我有午睡的习惯,我刚才只是合了下眼睛,结果就睡着了。
我挥手要茶,漱口,然后道:“请殷大人上来说话,明兰,送三皇子回去。”芪之眨巴着眼睛:“母后,你叫明兰把画送回去,我想见殷大人。”
“小之,你见殷大人干吗?”别告诉我这么小的孩子就有如此大的政治觉悟。
芪之还是一脸小白兔的神情,还特神往:“大哥都看了,我也要看。”
以我对芪沁为人品性的判断,敢情是因为人家长得好?你们都当看动物园猴子一样地观赏别人?
我只得道:“好吧,你留下来,明蓝,把这些东西都收拾好先拿回去,腾点地方出来。”
明兰叫人收拾了东西走了,我才道:“朱燕,请殷大人过来说话。”
芪之跟猴子一样爬上我膝盖,规规矩矩地坐好,眼神很专注。
想想刚才的梦,我心有戚戚焉。
殷含殊跟着明兰走了过来,先行了一礼,道:“给皇后娘娘,三皇子请安。”
我微笑着抬了抬手,道:“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他面带温文的笑意,倒是跟梦中大为不同,我让他在太阳底下晒了那么一会,脸上有些泛红,让人想起以前看的广告词,怎么说的?白里透红,与众不同,当时只觉得一个字,俗,现在就只能佩服人家广告创意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了。
我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还真下得了手,好好一个冰肌玉肤的美人被我作践啊。想当年思月轩那皮肤好得就是一块嫩豆腐,看着他脸上被他爹扇的巴掌印我就心酸,现在想想也对,那不是他爹,勉强算是我爹,靠,想着他我就想抓着他的脸也来个几耳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我小时候就该把他从屋顶上踹下去,免得这厮最后变成祸害。
汗,我是不是妄想症发作想多了?
殷含殊平静地看着我,我颇有些尴尬,只得道:“朱燕,给大人上茶。”
朱燕奉茶,他接了过去,面上仍旧是淡淡地笑着:“谢皇后娘娘赏。”
我道:“大人言重,不知大人今日有什么指教。”
他淡淡一笑:“指教不敢,只是有些事想向娘娘讨教。”
有事不去找颜莛昶却来找我?
咄咄怪事。
“大人请讲。”
他却不说话,垂下眼帘。
这样更像记忆里的那个人,微垂的眼帘,淡然如水的表情,轻抿的唇角,多少次曾经痴痴看着,听他温言软语。
他给我的感觉,好像是一块旧伤疤,你以为好了,你把那层丑陋的壳给揭开,就会看见模糊的血肉。
我看了他良久,他却仍旧是垂着眼不说话。好吧,虽然我很想说事无不可对人言,但是我更好奇他想说什么。
“朱燕,你带着人,到亭子外去。”
朱燕道:“是。”
殷含殊笑道:“皇后娘娘果真一如传言,聪明过人,敢作敢为,实在令含殊佩服。”
我也笑道:“殷大人客气,朝廷上对本宫的评价,本宫一清二楚,大人说这话若不是为了讽刺,那本宫就谢你谬赞;若是相反,本宫的脸皮一向不薄,大人不必费心。”
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娘娘果真快人快语,含殊绝非对皇后娘娘不敬。”
我喝了一口茶,凉凉地道:“不知道当日本宫作的诗,大人是否满意?”呃,我知道我对不起古人,但是现在为了撑撑场子,原谅我吧。
他莞尔:“当日是我唐突,请娘娘恕罪。”
这么客气?我心里不是滋味。
芪之在我怀里,突然头一歪,把我吓一大跳。殷含殊笑得很开心:“娘娘,三皇子只是睡着了。”
我叹气,颜莛昶,你小老婆给你留下的是只嗜吃嗜睡的小猪。
生辰贺文
生,容易。
活,容易。
生活,不容易啊。
薄碧氏,薄皇后。
历朝皇后,说穿了就是一种政治势力;而所谓外戚,只能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好不好使唤纯粹是看皇帝怎么用,拿着屠龙刀削苹果那叫暴殄天物,用燕窝养出来的猪也不见得就比吃饲料的猪好吃多少。
颜莛昶中的毒,毒是解了,身体却要慢慢调养起来,刚开始那阵,强撑着去上早朝,那小身板坏得,薄碧氏看着都心疼,道:“让阿迟他们看折子不成吗?”
颜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