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他说出最绝情的那一句时,她依然坚定而柔情地望着他,你撒谎,你不是真心的。
他一直觉得她拥有和他一样的灵魂,所以她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破他的脆弱和伪装。
然而她比他单纯,比他勇敢,即使是受了伤仍会跟从自己的心,坚持自己的渴望,只是她尚不了解庙堂之争的残酷和血腥,那里没有天长地久的朋友,没有温情和信赖可言,是她自己选择卷进这个黑不见底的漩涡,本来他大可袖手旁观,可是他不能,因为,一如她所猜测的那样,他对她……撒了谎。
深夜的街头,雪落无声。
——带我走。
忽然想起那一夜遥远的漠北小镇,她轻声却坚定的一句。
身后仿佛又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频率比他的快一些,始终不紧不慢地跟随着。
他猛然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
“爷?”与他并肩的颜萧也止步,疑惑地看向他。
他沉默不语,仰头望着黑暗中高耸的天下第一楼,那数不清的灯火里,哪一盏是她的所在?
那时不知,今日会这般痛悔难当。
抑下心中强烈想要见她一面的渴望,他转身大步往前,地上溅起的雪花扑湿了衣襟,他步伐越来越快,像是仓皇而逃。
可他知道,这一生,他都逃不开她的柔情,却注定负了她……
蹙眉喝下最后一口药,未晚看着眼前的男人为她擦拭嘴角,缓缓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宣扬闻言放下手中的药晚,黑眸静静地凝视她:“好。”
“你知道我本姓扬,家在杭州。”
未晚一怔:“我娘也是杭州人。”
宣扬点头:“我有个大哥,叫扬易,幼时我身体不好,父亲求人替我算卦,说我需少小离家才嫩免去劫难,否则难以活到成年,所以自我远行从师之后,家中生意一直由大哥打理。他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感情很好,我还记得自己曾经老是跟在他们后面去街上玩,他们都很疼我……他喜欢的那个女人,就是你娘。”
“你说什么?”未晚震惊地望着他,一时心乱如麻,无法接受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我不是我爹亲生的?”
感觉到她的颤抖,宣扬握住她冰冷的指尖:“那一年大哥外出谈生意,遇到山石滑坡,整辆马车都翻下悬崖,等到人被我找到时已经奄奄一息,他最后嘱咐的是让大家瞒住你娘这个消息,只道是他变心,要与别的女人在外头长住一阵子,你娘性格刚烈,立即含恨允了别人的婚事,嫁入韩府八个月后生了你。”
“不可能!”未晚下意识地抗拒他的话,“他们都说我娘身体不好,我是早产!”要她怎样才能接受,那些葬身火海的人们,与她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们对她的种种宠爱,是她永远也偿还不了的恩情!
“几年后你娘才知道了真相,她悲恸万分,却还是默默地承受了下来,幸好你爹对她一直很好,她才能不至于沉浸再过去的伤痛里。直到八年前韩府那场大祸,她及时找到了我,才把你救下来。”宣扬疼惜地望着她的眼泪,残忍地继续揭露事实。
慌乱的泪水不停的涌出来,她张着哀伤的水眸激动地望着他:“从头到尾,你都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所以,你一直不希望我和韩府报仇雪恨,也一再漠视我对你的感情?”
他抬手拭去她的泪水,轻轻摇头:“晚儿,其实本来连我也不知道你是大哥所出,直到两年前那次你酒醉而归我才发现……”说到这里,黑眸里闪现意思激越,“扬家人世代都有与生俱来的胎记,大哥有,我有,你也有。”
“不希望你一心复仇,是因为往事不可追,而我只想让你快乐地生活下去,”他将她搂进怀里,在她额上落下克制而颤抖的一吻:“晚儿,我承认……在不知道你和我的血缘关系之前,我爱过你,虽然现在仍是,但那已经不是一样的感情了,你明白么?”
回答他的,是她在他怀中的放声大哭,仿佛要把这几年所有的委屈、压抑和伤心尽数宣泄,他任她哭着,只是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如刚刚收养她时,她在无数个夜里从噩梦中惊醒时他所做的一样。
然后,他仰起头,眼眶微微泛热。
哭得累了,她只剩浅浅的抽泣,然后她抬起头,红肿的水眸望着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叫你二叔,我只叫你宣扬。”
“为什么?”他凝视她,声音酸楚。
“你那么年轻英俊,我怕把你叫老了。”她噙着泪花微笑,“因为,你是我一生中喜欢的第一个男人,无论我们的关系变成什么样,喜欢过的心情,永远都不会变。”
他怔住,然后伸手轻抚着她的脸,缓缓地笑了,那笑容温柔而释怀,却让她觉得无比的心酸。
“你想叫我什么都行,只是要答应我,你永远都要快乐,”他眼里蕴着笑意,声音是一贯的温润动听,“我不想老是为你操心。”
“好。”她柔声道,望着他乖巧地点头——这一生,她何其幸运,能遇上这样一个宠她爱她的男人。
六十三、告别
积盖了多日的冰雪终于消融,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碧空清澈如洗。
推开虚掩的木门,房内空无一人,连书桌上也是干干净净的,笔墨纸砚,棋盘都摆放得十分整齐,像是有阵子没被用过了。
“小姐。”
未晚转过身,站在门口的是步天青。
“宣扬呢?”她笑着问道,“从前天起就没见着他,说是出城办点事,今天也该回来了啊。”
步天青深色有些不自在,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小姐找他有事?”
“没事,”未晚摇头,“就是闲得慌,我好不容易恢复了,想找他下盘棋。”
“他今天还不会回来。”步天青硬着头皮答道。
“那什么时候回来?”觉得有点不对劲,未晚狐疑地盯着他。
步天青没说话,面有难色。
“他到底去哪了?”未晚不肯罢休。
“爷去跟四公主请罪了,”步天青蹙着眉,“他说,欠了的情总是要还的。”
未晚脸色顿时一变:“他什么时候去的。”
“昨天早上,”步天青据实以报,“我跟爷一块去的,四公主一句话也没说就让人把爷绑入大牢,我本来是要反抗的,可爷不让。”
未晚只觉得胸口激荡,连原本愈合的伤口也疼痛起来。
“我去找他。”
他扔下一句就要往外闯,步天青一把拦住她:“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咱们不能贸然前去,更何况四公主本来就对你和爷的事情耿耿于怀,你这一去不是火上浇油吗?”
未晚怔住,看着他半响,才缓缓开口:“你给我送封信到睿郡王府。”
夕阳西下,暮霭渐渐将整座京城笼罩。未晚倚在窗前,目光落在遥远的天际,纤细白皙的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精致的瓷杯。
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房外楼梯处传来,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越发苍茫的暮色。
“听说你找我。”熟悉而低醇的声音飘进耳里,她转首,对上那双深邃的绿眸。
他仍是一身惯穿的滚丝边黑缎袍,英俊的脸庞上表情淡漠。
“谢谢你能来。”未晚轻声开口,唇边浮上一丝苦涩的笑意——有多久没见了呢,总觉得那些彼此挖苦笑闹的情景,意乱情迷的瞬间……都还在眼前的。
“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谢钦抬眼,深沉的目光锁住她苍白的容颜。
“宣扬昨天去跟容婉请罪,被她关起来了,我知道她心中有气,希望你能替我劝一下她……”
“你为了他求我?”谢钦口气讥讽地打断她的话,眼神冰冷,“真叫人感动。”
“你不用再说这样的话来伤害我,再难听的我也已经听过了。”未晚望向他,心口隐隐作痛,“我想要什么,我心里放着谁,你还不知道么?”
无法抑制的震颤,袭击了他纠紧的心,可他只是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
自她负伤离去后的这些日子里,他几乎夜不能寐,偶尔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