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慌乱的眼神很快地平定下来。她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邋遢的收破烂汉子了。
她说:大哥,麻烦让让,我要过去。
他的嘴唇抖动得更厉害了。他仿佛没听懂她的话,问:你,你说什么!
让开!她说,让我过去呀。
他气得脸都白了。这个女人,真能装佯。
就是眼前这个女人,抛夫弃女,害苦了他的大半生。想想这二十年的鳏夫生活,真是有点心酸。他一直把怨恨埋在心底。他曾想,如果有朝一日再见着她,他非撕烂她的皮不可。
而现在,她就站在他眼前,她竟然装出不认识他了。这个婆娘,真是太坏了。
他凄厉地喊道:刘玉香,你莫要再装了,你就是烧成纸灰我也认得的!你这个贱人,害得老子好苦啊!
他不禁老泪纵横,快要哭了。
女人的脸皮白一阵青一阵。但女人想着还是怎样尽快地从这里逃走。她强作镇静,冷冷地对男人说:你这大哥说什么话啊。我一句都听不懂的。谁是刘玉香啊,我想你是认错人了!
她甚至不屑地讪笑了一下。
她她观察着男人的脸色,看得出男人也有些疑惑,发蒙了。她就用手推开他的身体,快步走了过去。她一边说道: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多着哟,你莫要轻易认人的,那样会闹笑话的,别人要骂你神经病的!
男人愣愣的,不知说什么好。
她提着菜篮,一溜小跑,如一阵轻烟,逃之夭夭。
此后的几天里,李福奎都沉浸在那天上午的邂逅中,不能自拔。他相信那个女人就是刘玉香,但他又有一丝疑虑,因为她毕竟没有承认。他记得刘玉香的嘴角是有一颗小黑痣的。他想如果能再次遇见她,他要认个仔细。但如果真的是她,他又能怎么样呢?他能抓着她回老家吗?好象也不太现实。而且现在他胸中的怨恨似乎也无踪无影了。他对她也多了一份理解和宽容。刘玉香当年的离家出走,他也是有一定责任的。
当年的男人,对女人太凶狠了。
女人的离家,竟然是为一只小发夹。
二十年前的那个年代,乡村家家户户穷叮当响。过日子的油盐酱醋,都是女人拿着鸡蛋从走村串户的乡村货郎那里换。老母鸡就是庄户人家的后勤部长。
货郎瘦子挑着货担,走进这个小山村。他在一口池塘边歇下了。
他实在渴极了,趴到水边咕嘟咕嘟牛饮了几口。
当他揩一下嘴站起来的时候,却看见池塘边有个洗衣的女人看着他笑。
瘦子有点窘,忙说:刚才实在太渴了。
女人笑着说:这是我们村的洗衣塘呢,水很脏的。你要喝水,那边有水井,你也可以上我家喝呀。
瘦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也记住了这个皮肤红润的大眼睛少妇。
后来他来这个山村的时候,就上这个女人的家里要水喝。女人对他很客气。他也看见,这个家里空空如也,家徒四壁。
他卖给她东西时,常常只收她个成本钱。这个时候,女人就看着他,感激地笑了。
她的黑眼睛,令他有种心动的感觉。
那天他带来了几只漂亮的新发夹。挂在货架上,非常显眼。一大群妇人孩子围着他的货担叽叽喳喳地看。这时候她就来了,她一下就注意上了那只紫色的发夹。她拿在手里,左瞧右看,舍不得放下。这时候他就说:你要是喜欢的话,就拿一个吧。
女人有些难为情地说:可是我没钱了,买不起。
瘦子说:大嫂,送你的。不要你的钱。
女人忙说:不行不行,你要亏本的。
瘦子笑道:怕我赔本,那么你就给个本钱吧。行不?
女人把发夹拿在手里犹豫着,拿不定主意。
这时旁边的一群妇人起哄了,都说:玉香,这只发夹你戴着真的很漂亮的。只收你本钱,就拿了吧。
女人回转身,从家里拿来四个鸡蛋,塞进瘦子的货郎担里。把发夹别在头上。
她没料到,她的男人李福奎回到家后,看到女人头上的新发夹,便问是怎么回事。福奎生性憨实,他不喜欢女人打扮得十分妖艳。当他听说女人是用家里的四只鸡蛋换回了这只发夹时,他的脸立刻阴沉了。他感觉这女人也太过份了。他心疼那四只鸡蛋,那可是家里半个月的油盐钱。他凶狠地骂起了女人。他让女人把那只发夹取下来,找那个货郎去换回那四只鸡蛋。女人不肯。福奎就把女人摁到地上,狠狠地把她揍了一顿。
女人嘤嘤地哭了。一旁的摇篮里,幼小的婴儿也哇哇哭着。
两天后,瘦子再次来到小村。他看见了鼻青脸肿的女人。他也听说女人的事。他要还回女人的四个鸡蛋,女人不收。两人推让中,瘦子触摸到女人温热的手。瘦子的心一动,他咬咬牙对女人说:要么,你就跟我走吧……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女人惊讶地瞪着他。然后女人就泪流满面了,她低下头啜泣着。
瘦子一把搂住了女人,他嘶哑地说:跟我走吧,我们一起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过日子,好不好?
女人在这个陌生男人的怀抱时哭得更凶了。她愿意相信他的话。
女人就这样失踪了。永远地消失了。
福奎来宛城寻找女儿,差不多快有半年了。关于小穗子的线索一点也没有,他却意外地发现了离家多年的老婆的踪影。他相信那个女人真的就是刘玉香,只不过她一时不想承认罢了。他知道她早已是别人的老婆了,就算她承认了,她也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做他的老婆了。他很清楚这一点。他现在只把她看作一个失散多年的亲戚,就想和她唠叨几句家常,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还有就是告诉她关于女儿的情况,想让她也来一起寻找女儿。
这几天他多次走过豆腐巷,他想能再次遇见刘玉香。
他要告诉她,他已经不记恨她了。
10
刘玉香这几天也没平静过。那天她在小巷里及时摆脱了福奎,几乎是一路跑回家来。回到家里她还感到惊魂未定,人也好象虚脱了,她重重地倒在椅子上,好久不能动弹。她翻来覆去地思想着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想想福奎那苍老憔悴的模样,觉得自己真是害苦了福奎,也害了自己。她感到自己真是个千刀万剐的罪人。她那时真是一时糊涂,竟然跟着个野男人私奔,抛弃家庭,抛弃了女儿。一想起女儿,她就心如刀绞。也许是老天的报应,她和瘦子一直就没有一男半女。每每看见别人家的女孩,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小穗儿,她想女儿一定很漂亮吧,不知道个子有多高了?她真想立刻去看看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一眼。然而她知道,这样是不可能的了。
故乡,她是再也没脸回去的了。
她躺在床上,泪水不止地流。两天两夜,她不吃不喝,就这样睡在床上,呆呆地想。期间她听到过福奎的吆喝声,以及他的铃铛声,一遍遍地响。她想爬起来,出去找他。可是她又没那个勇气。她只能睡在床上,听那吆喝声渐渐地远去了,没有了。她心里又有些后悔,她想福奎是不是也在找她呢?她应该让他进来,和他相认的呀。可是当第二天福奎的吆喝声再次想起的时候,她又犹豫了,不敢见他了。又重复着昨天的逻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