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我说让他不要走他就会信以为真的留下来的话,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出口。
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而且固执的人啊,总是抓住手里的温暖不放,生怕一远离了就会永久失去,甚至都没有料想到给他留下可以独立燃烧的足够空间,就只是一心一意的贪恋着他的温柔。
“小竹,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那还需要很长的时间啊,现在家人也只是在筹备而已。”他伸手揉乱我自来卷的长头发,语气清淡如风。
可是,那样总会分开的啊。我一扭头冲下楼去捡那本掉下去的书,不让他看见我难过的样子。
这么久这么久以来,我尽最大努力去避免心中难过的办法,就是不再那么简单的就觉得一个人重要,这样恬淡的相处,即使之后会有来自此人的伤害存在,我也足以迅速痊愈。而展银澈,(ūmdtxt炫…书Còm网)却似乎是无声无息的就站在了我心里最为隐秘的位置,如同一棵生根发芽的暗刺,稍微拨动都会疼痛难忍鲜血直流,这样的话,直到真正告别的那日,那根刺也不会就这样突然消失,而是会枯死在心里面成为一株老树,见证着展银澈……他这样美好纯净的少年,真正的于我的心中出现过,然后,消匿过。
这一天我都躲着展银澈,因为还不知如何平复心情和不知用如何的表情面对他吧,想起来也会觉得好笑,这样敏感的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因为他这一句话就开始惴惴不安呢,果然,自己还不是个足够成熟稳重的大人么?
经过从早到晚的考试煎熬这次我是彻底的“烤糊了“,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宿舍的时候,路过五班门口却忽然看到了那个本来不应该在这里的人影,正和苏蓝沉吊儿郎当的站在一起说着什么。
“于向彬?”我惊讶的声音就这么憋不住的脱口而出。
他扭头心不在焉的看了我一眼,精神不振的样子,只是几天不见的样子,他已经变得愈加憔悴不堪,脸色苍白,下巴上布着青涩的小胡渣,烟圈黑的几乎赶得上熊猫,穿着里大外小的脏兮兮的羽绒服,我看看没旁人,进了他们的班里,好奇的看着他:“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于叔叔的现状呢?”
“哼,甭提了,我可是实在憋不住了才回这来收拾下东西,反正我又不考试,就当是回来探望各位哥们儿。”他拍拍苏蓝沉的后背,连着打几个哈欠,挥挥手然后亲密的揽住他准备走出去,然而却被门外传来的一声怒喝给震住:
“于向彬,你那是个什么样子。”最痛恨难管学生的年级主任盛气凌人的上下打量着他:“打扮的像个小混混,不请假就不来学校,期末考试了照例不考,你还打算怎么样?还想来影响这些好学生么?”嘲讽中,他鼻翼之间已出现了轻蔑的哼声:“果然,害群之马就是害群之马,没的救。”
本应是抖着腿站在那儿漫不经心听训话的于向彬却忽然失控,暴躁的就拉起袖子冲了上去,年级主任没料到,下意识的后退贴住了墙,我几乎已经被吓呆在那儿,于向彬的拳头挥了个空,然而下一秒钟就被身后及时冲上来的苏蓝沉死死的钳制住,挣扎不得,他血红了眼睛咆哮着:“你说谁是没得救,谁啊?!啊?!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冷静!于向彬!!”苏蓝沉在他耳边拼力大声的吼道,看起来也像是已经把他震得耳朵嗡嗡做响,抖了一下就伸手捂住了耳朵,神情一下子颓然了下来。
年级主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急忙迈步离开,还不忘大声马后炮般的警戒:“好啊你小子,敢向老师动手,你果然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等我和你们家长联系让他再好好的管教管教你。”说着已一溜烟的速度消失在视野里。
于向彬揉着耳朵,目光呆滞,缓缓的蹲下了身来,说不出的懊悔和哀伤。
苏蓝沉看看我,微笑一下算是打招呼,跟着蹲下身来手搭上他的肩膀:“刚才怎么了?为什么听到主任说什么'没的救'就忍不住了,之前的哥们儿你不是这么容易冲动人吧。”
半天,于向彬才抬起头来,眼睛红肿,声音是说不出的沙哑:
“我老爹他……明天就要动手术了……我害怕。”
离逝
天总是黑的特别早,在这个因为寒冷而觉得格外漫长的冬天里。
毫无预兆的,窗外的灯就突然亮起,光影繁复之间,像是给有我所在的世界披上了一层细致的灰色光晕,空荡的教室里带了回音,真实的话,听起来也恍然觉得像是谎言。
还蹲在地上面对着于向彬的苏蓝沉,手不知所措的停在他的肩膀上,翕动着唇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
这样的于向彬,是不愿意在我的眼前这样脆弱和失落的一面吧。我想着,抓起包拔脚就走了出去。
在这样尚且年少的时候就深知生与死悲凉的孩子,比如苏蓝沉,比如我,更能体会到温暖的不易,和生命的所停留的界限,呼吸之间,血液的缓缓流淌之间,心脏的温暖鼓动之间,能够永藏心中的记忆,可以掌握的未来,人就是这样的,慢慢长大,渐渐成熟,最后变老。
有限的几十年里,没有任何苦痛是撑不过去的,只要有“勇气“就可以。
抬起头,我很快的就看到了洁白的雪花,从漆黑一片的夜空之中旋转而降落,寂静微凉。
很偶然的,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我这才意识到没回家已经有月余,她担忧的嘱咐着我多加衣服、注意保暖,欲言又止的问起我血管性头疼的病症近来有没有发作。
“小竹,我知道你们马上就要考完试放寒假了,一放假就早点回来啊,我和你爸爸都在家里的,这么久都没见你了,真是怪了,人家的孩子都是迫不及待往家跑,你怎么就……唉,到时候早回来啊。”
我拿着电话只顾嗯嗯的答应着,最后,她嘱咐完后,问我:“你爸爸今天也在家,要不要和他也说几句呢?”
我想了一下,干脆利落的答:“要啊。”
电话很快就被接在了手里,“伯伯“显然是早已在这里等着了很久,我做出亲昵的口气叫着他,明显的听到他高兴的语调,然后话题就扯开去,从学校的生活到近来家里的事,他再三的问我带的生活费够不够,一定要吃好才能有个好身体,说着说着,我忽然就有了幻觉,这样的“伯伯“,这么多年以来,其实他已经像是个真正的父亲,站在这个位置上,做着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即使,这样敏感的我表面亲昵内心却一直无法真心的接纳他。
和我熟悉的人经常会说我是个矛盾的人,有时会熟练的伪装,有时又会不加修饰就表达自己的喜恶,这些,都是在成长的过程里,不得已所学会的东西,
我忽然就想起来刚刚跟着妈妈来到伯伯家的时候,那年我十岁,去邻居家和几个小女孩们看电视时,为了剧情里新婚夫妇的小婴儿到底让谁照看这类问题起了争执,我近乎固执的说着当然是不能由自己这方父母照看啦,她们几个争不过我,想了一想就恍然大悟般的笑到:“对啊对啊,朱婧竹等你未来有了小宝宝当然不能给你的爸妈看啦,谁叫你家里的是一个后爹。哈哈,带犊子,带犊子……朱婧竹是带犊子。”边指手画脚的哈哈大笑着,边一窝蜂的跑远。
我站在那里呆了很久,手指无助的松开再握紧,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反驳,不过,也就是在那个时刻,小小的我懂得,这样重新组成的父母所存在的不同之处,不可以再像亲生父母那样无所顾忌的撒娇耍赖无理要求,任性懒惰什么的坏毛病该收好也得早早收好,不能给妈妈丢脸,也不能让“伯伯“为难,而到如今,我已经有了熟练到近乎完美的伪装,大家从外表上看着都说朱婧竹真是个懂事的小孩和继父相处的很和睦,听到这类话的我也唯有乖顺微笑,却在无人的背后,暗自伤悲。
时间在打磨中变成细碎的沙于沙漏中流淌殆尽,等到和“伯伯“说完之后放下电话,我默默的心想,这次回去之后,要好好的和“伯伯“相处,要努力蜕掉那层厚重的伪装吧。
我只是很莫名的就假设了一下,如果是于向彬的话,轮到他失去至亲的父亲时,他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