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干吗那么啰唆个没完!?”
那边的金杰没等笑笑再问,扯直了嗓门叫喊起来。他隔着众多人头向叶大妈瞟了一眼,那眼光里有一种冷冷的自负和不满。
“臭婆子,说话也不看个时辰,有什么可说的!”
他把烟蒂狠狠用鞋尖踩灭,心里暗暗骂道。
“你那位喊你了,笑笑,你快去吧!”
叶大妈还是那么亲热地推了身边愣出了神的笑笑一把,催她走了。
“金杰,你知道吗?叶青他考上北京国际经济研究院的研究生了!他可真够可以的了!”
笑笑有气无力地挽着金杰的胳膊,刚走出百货商场,她就把这一模棱两可的消息告诉了金杰。她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她那双深澈秋盈的大眼里,隐藏着一丝淡淡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察觉到的遗憾。
“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知怎么让这小子给撞上的呢!现在研究生有的是,不就比咱们多拿几块钱吗?我们一起出国深造,混个博士研究生再回来给这小子看看!”
金杰骄横地哼了几声,说完吐了几口唾沫。
这时的他,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出国更伟大的事业了。他对太平洋彼岸的世界充满了光明的信心,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
金杰和韩笑双双通过出国“托福”考试,这对于韩、金两家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天大的喜事。
袁芳这几天简直高兴得像是又年轻了许多。她整天上下打量着金杰这位称心如意的女婿,她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金杰更为理想的小伙子能够配得上自己的女儿了。
她忙里忙外,给女儿置办嫁妆。同时,根据两家早已商定好的安排,金杰和韩笑先来丽岛准备一下,然后携同韩教授夫妇即岳父岳母一起乘船到上海。在金杰家里举行隆重婚礼,同时也是双方家人为小两口从上海虹桥国际机场飞往美国壮行。家暂由韩春看守,他已结婚,就住在家里。
临行前的韩家可热闹了。韩天教授的那些亲朋好友们络绎不绝,拱手庆贺双喜临门。
这几天晚上,那大院里的二层楼上一片灯火辉煌,上面的窗户有好几扇都是开着的,送出来的尽是腾腾的烟雾和喧哗的笑语声。客人们往往一玩就是很晚。
“妈,我想—,我想给笑笑写封信!”
叶青觉得这几天东西和行李收拾的差不多了,家里的重活他也料理停当:煤买了一千多斤,柴堆成了小山。他忽然吞吞吐吐地跟母亲说。
“写信干啥?”
从儿子那忐忑不安的表情上,叶大妈已看出儿子的心思。
自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起,叶青就想把自己的心事告诉妈妈,但又怕她老人家难过或把他责备一顿,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些日子,他总有那么一股争强好胜的心理在作崇,那就是应该让韩家知道,特别是让韩笑知道,当年摔得头破血流的“臭垃圾工”,如今又勇敢地站起来了!
好几次,他怯生生的流露出想给韩笑写封信的愿望,可不知怎么跟母亲开口。这几天来,叶青整天六神无主地坐在屋里,毫无目的的摆弄着什么。
他那副神情,一望便知有桩心事压在心里。显然,叶大妈已凭着直觉早已猜透了几分。
“没有什么,妈妈。我反复思量,我应该给笑笑打声招呼,这并不意味着我内心里又在打她的什么主意或存在什么不切现实的幻想!”
叶青沉思了一会儿,终于把心底里的牌亮给了母亲。
“孩子,听妈一句话,别去找那些气生了!有一件事妈一直瞒着你,既然你提起了笑笑,那妈也只好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的对你说了吧!”
叶大妈轻轻抚摸着儿子手上的厚茧,语重心长地望着他说。
看妈妈这副表情,叶青不知又碰到什么事了,也跟着紧张起来。
“孩子,妈给你买暖水袋那天,在百货商场碰到了笑笑,说也巧,她的那位姓金的男朋友也在。笑笑对我说,他们不久就要到美国去了,并说先在上海举行完婚礼再走,就这几天的事了,她这次和金杰回来是接父母亲一起到上海的。对了,她还问起你,我告诉她你考上研究生了。孩子,妈怕你知道这事心里难受,所以一直瞒着你!”
叶大妈努力克制着说,她不想勾起儿子心里深处的辛酸。
“妈妈,这一切都是我预料到的。笑笑也不小了,也该结婚了。不过,我真没想到她现在就在本市!妈妈,这次我说什么也要会她一面,她到美国去,说不定很难回来了!”
叶青忽然激动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来说。
“我要让韩家尤其是那个姓金的看看,他们眼前的这块废铁是怎样炼成钢的!我要亲手送给他们一束鲜花,当着金杰的面表达我对我和她过去的那种、也是今后永远得不到了的最纯洁的感情的珍重,同时,我也会告诉金杰,这并不意味着我还在心里侥幸着什么!妈妈,你放心吧!”
叶青深沉地望着母亲,一字一句地说。
“孩子,你最好别去!你不是跟妈说过,以前的笑笑在你灵魂中已经消失了吗?你们不是一直在各走各的路吗?你干吗非要跟自己过不去呢?叶青,你要冷静些!”
叶大妈使劲揪住叶青,用哀怨的声音哭求儿子。
叶青望着母亲,苦笑了一下,他一时无言以对。
“妈妈,我这不是自找麻烦,我头脑冷静得很!不管怎样,我总觉得我们在各自又踏上新路之前应见见面,不管她会对我多么冷淡,我们之间毕竟还有那么一段值得甜蜜回忆的往事啊。而且,她这一走,谁知什么时候会再回来。好妈妈,你会理解儿子的。她虽然心里没有我了,可我,可我总觉得就这么分手了,我会感到心里有一桩大事没有了结,说不定在今后的一生中都会感到遗憾的。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对她抱的一切幻想都是不现实的。妈妈,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也是一个各方面已比较成熟的大人了!我知道应该怎样在社会上生活下去,应该怎样正确对待人生!妈妈,我这就去看看她们,说不定我们是一生中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去祝,祝她一路顺风!”
叶青望着慈爱的母亲,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往深情地说了一大堆话。他似乎要从母亲身上汲取什么力量般的望着她。
“孩子,你就去吧,千万别说过头话,别惹她妈不高兴!”
叶大妈说完,宽容的一笑。她抹去眼角上的泪珠,一直送儿子出去,直到叶青那辆自行车出了路口看不清、看不见了,她还站在那儿张望。
环山支路十号大门前冷冷落落,院里、楼上也不那么富有朝气,一点办喜事的迹象都没有。
“或许在睡午觉吧?!”
叶青把自行车支好,手持刚买的一束塑制鲜花,深感纳闷地站在那里。
忽然,韩春从楼上走下来,他要去倒脏土,刚巧与叶青打了个照面。
“啊——?是你,叶青?!怎么,有什么事吗?”
韩春被叶青突如其来的出现惊得目瞪口呆,他张口结舌地问。
“对了,叶青,听笑笑说,你考上研究生了,真不简单啊!向你祝贺!”
韩春脸上立刻又堆上一副笑容,他那双在圆圆的近视镜片后不断转动的眼睛,给人以奸滑莫测的感觉。
“谢谢你,我是来向韩笑贺喜和告别的!”
叶青冷冷地说。
“那,真对不起,你来迟了一步!笑笑和她爱人以及我父母都去上海办喜事了!”
韩春带着讥讽的意味回答说。他撸了一下袖口,看了看表。
“他们刚才才坐车走的,离家快一个小时了,再有五十分钟客轮就要开走了!不巧得很哪,叶青,让你白——”
叶青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步跨上自行车,头也没回,飞也似的向码头驰去。
他很清楚,他的行动并不会带来什么有价值的后果。但他总感到有那么一种特殊的意念在敦促他去了结这桩心事。叶青始终固执地认为,他要以这一举动来不给自己今后生活中留下丝毫遗憾的感慨。
再有十几分钟轮船就要开了。靠岸舷梯已经卸下,轮船正在咣当咣当地拔锚,汽笛声已经不耐烦地催叫了几次。
自行车还没有支稳,叶青就三步两步窜到了码头送客友人群的最前面。
他一眼望到了正站在舷梯边上向亲朋们挥手告别的韩教授那一家人,他的目光随之又落到了韩笑和金杰身上。
虽然相隔挺远,但叶青终于出现在韩家人的视野下了。
笑笑最先看到了叶青,最初看到他的一瞬间,她呆愣住了,当她看到叶青在向她挥舞鲜花告别时,她的心好像猛地被了戳一下,剧烈地疼痛。
这时,随着汽笛最后一声高鸣,轮船那呆笨的身躯轻轻抖动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