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说,叶青?真的会毕不了业吗?”
叶大妈跨前一步抓住儿子的双臂,她站在门口,望着儿子那副气色不怎么好看的脸,她多么想从这副脸面上看到一丝希望啊。
“是的,妈妈,弄不好,真有可能!”
叶青苦丧着脸,气也透不过来似的低声喃喃道。
他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使劲咽了几口唾沫,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压下去似的。他那双茫然的眼睛冒着滞呆的目光。他真想猛地用什么东西把自己的神经刺激起来,勇敢地向眼前的不幸现实挑战。可是,当他的目光一落到桌子上的病历和药瓶子上时,一下子又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仿佛那不是病历而是死亡判决书和氰化钾。
天阴了,远处雷声隐约可闻,一阵阵猛烈的风掺和着大雨点向大地袭来。
叶青赶忙关牢被风吹得吱吱作响的玻璃窗。
黄昏加深了哀愁,狂风暴雨的夜晚,更令人不能成寐。
他征征地合衣躺在床上,迷惘地望着窗外的闪电。他用双手捂住脸,那再也无法抑制住的泪水脱眶而出,顺着他那粗壮的手指缝隙,无声地流过面颊又顺着小臂往下流淌着。最后渗进了枕巾和被头上了。
叶青痛苦不安地躺着,面容憔悴。他仔细回味着笑笑妈来看他时说的每一句话,总觉得有那么一层可怕的阴影在悄悄地跟踪着他的心灵。
他回想着自己走过的路,想着当年的希望,也看到了眼前潜伏着的更可怕的悲苦,他忽然含着泪水苦笑了几声。他感到,生活中的气压就像窗外的雷雨狂风一样压在他的心上,使他喘透不过气来。
夜深了,叶青不愿去多想了。让命运随波逐流去吧!他使劲翻了个身,不知什么时候竟一合眼睡过去了,一切不幸和苦恼在他眼前渐渐地由模糊变得消失了。
睡梦中,他感到有那么一双熟悉而温暖的手在给自己掖被角,有一只手似乎总在轻抚着自己的额头。哟——,那是母亲的手,慈暖的手啊。
傍晚,韩天教授拖着疲乏而饥饿的工作了一整天的身子回到家里。
“啊,孩子他爸,你可回来了!你知道吗,叶青他出事了!”
一进门,喘息未定,袁芳就上气不接下气劈头盖脸几乎像是用哭腔冲着教授直叫。
“什么,出事了?”
韩教授听后一惊,额际渗出一把冷汗珠子。他就地愣在那儿,半天没反过劲来。
“怎么回事?慢慢说!叶青他到底怎么啦?”
教授醒过神来,立即紧张地扶住老伴的双臂,问她。
笑笑妈一口气把去叶青家的事前前后后细说了一遍。
“噢,原来这样!我当什么事来,大惊小怪!看你着急的,谁还没个病灾的,有什么了不起的!抓紧治就是了!”
教授舒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不以为然地说。
“看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你知道吗?病治不好就休学,休学误了课就会留级,留级两年病再好不了就得拿肄业证书,就不是大学生了!这个大学也就白考上了!我的教授先生,这回你算是听懂了吧?!幸亏你还是在大学里当校长哩!”
袁芳看着老教授那副斯文样子,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捶桌,大声嚷着。她真想上去撕他几下才解气。
“对,对对!一点不错。唉——,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弄不好叶青他说不定真会留级或肄业的!前不久,我们学校还办了一个病退的学生!”
韩教授如梦初醒,手里的一杯水也洒了一裤膝。说着,他倏地站立起来,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笑笑知道吗?”
他倒剪着手来回低头在屋里踱了几趟步,突然住脚问立在一旁的妻子。
“不知道,她知道后只能伤心,还有什么好法子!你说该怎么办,叶青如果真得拿不到大学毕业文凭,岂不坑误了咱家女儿一辈子吗?孩子她爸,现在拿主意还来得及!”
袁芳嘴上这么说着,眼里还冒着怨气。
“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咱们不能办事办得太绝了,别太过分了!让人指着咱们的后脊梁骨骂一辈子!”
沉默了好一阵子后,韩教授又慢吞吞地说。
“哼,一个大学教授、大学校长的女儿,嫁给一个拉脏土的工人,真够便宜的了!当初他们相好时,我就有所看法。救了笑笑就应该许配给他?说不定那天雨夜他叶青不救,别的过路人也会救笑笑的。那时,只不过咱们的处境不好罢了。现在怎么样?像笑笑这样聚德才貌于一身的姑娘恐怕在咱丽岛市也难找出第二个来!叶青考上了大学,这门婚事就算成了也还说得过去,俩人旗鼓相当,志同道合。咱不嫌人家家穷,没钱没势,好在这孩子也受了高等教育,你我还有笑笑也都挺知足的。谁能料想到,半道上叶情竟得了这么一个病,而且很不容易好的病。唉——,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咱们千万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呀!”
袁芳来了个竹筒倒豆子,把一肚子怨屈一下子都喷泻了出来。她一个劲地埋怨丈夫在这么大的事上一直迁就着女儿的所作所为和任性。
教授一动不动地坐了许久,随着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他又慢慢地站了起来。
“别说了,咱们与叶青的关系极不一般,说多了也没有用,得慎重处理才好些。说实话,这孩子做我女婿我是挺称心的。我们现在日子好过了,也不应该立刻趁他人之危而背弃人家,得讲点道德。再说,想散也不是那么容易,起码咱家笑笑死也不会同意的,这孩子的倔脾气你是知道的。这样吧,等叶青果真毕不了业再说!”
教授说完,烦躁地向妻子挥了挥手,像是要挥掉心中的不快。
“就怕笑笑这孩子对叶青太痴心了,一根筋太死心眼!唉,这也难怪,谁叫咱们家那几年这么倒霉。叶青和咱们家的笑笑毕竟是有过相当长的患难与共的基础的,何况叶青这孩子对咱家确实贡献不小。没有他,我看韩春够呛能考上大学的。听你的,等笑笑回来后看事态的发展再说吧!”
袁芳点头同意教授的意见。事到如今,也只能将事就事。说完,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去忙活家务去了。
教授默默地坐在那里,他的眉宇打了结儿,眯缝着两眼沉思了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对了,袁光已经到北京了!他今天给我来了个长途电话,说等办完事过些日子就到。”
韩教授忽然间想起了这件要紧事,赶紧抬高嗓门告诉妻子,随即站了起来。
“真的?那太好了!哎哟,你怎么不早说?”
袁芳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刚才不愉快的“叶青事件”也被这大好喜讯冲得一干二净。
“早说,哼,还不都是你弄得这么紧张?!一进屋就让叶青的病把我吓蒙住了。妇道人家办事就是爱大惊小怪!”
韩天教授把妻子说得一声不吭了。
完了,他一步三晃地慢腾腾地重新走到沙发椅前,身体沉重地跌坐在里面,顺手抄起一张报纸翻弄起来。
第十六章
十六
令人向往的暑假马上又要到了。
笑笑今天收到家里来信,这也是假前的最后一封家信。爸爸在信里告诉笑笑,袁光舅舅来了,很想见见她。同时,将另一封给金声教授的信让笑笑转送。
笑笑不宜迟疑,一口气赶到金家。不巧,金杰父母亲都不在家,只有金杰一人在家洗衣服。
“金杰,你好!我舅舅由美国回国探亲来了。这是他给你们全家的信。”
笑笑跟金杰招呼后,把信递到他跟前。
金杰愣乎乎地,也不顾上擦手,在围裙上胡乱抹了几把,赶紧把信拆开。
金声教授、金夫人:
您们好,全家安好!
我已在丽岛,我代表我姐姐、姐夫邀请你们全家和韩笑一起来丽岛市度假,一定要来!来时拍个电报。旧情面叙。
具体时间启程日期可与韩笑商定。
希望
早见!
老朋友:袁光
×;年×;月×;日
“呵,真来情绪!韩笑,是你舅舅和你父母邀我们全家去丽岛市避暑度假的!”
金杰看过信后惊喜万分,他高兴地差点蹦起来,他快活的像小孩子似的拿着信在屋里奔跑起来。
“啊—,丽岛,美丽的丽岛!我童年就憧憬着的仙境!可对那秀美的城市,我只能从电影电视中领略到一些情趣。请问,韩笑同学,欢迎我们去吗?”
他又用诗人般的情感和语气大声向笑笑疾呼。他高兴地有些忘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