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原来这样。笑笑,美国是一个多民族的移民国家,什么人种都有,像舅舅这样的华人在美国多的是。譬如,送你琴弓的那位小伙子,也是美籍华人。在乐团就我们俩是中国人。这次,他还要去找他亲属,商定过后我俩一起返回美国。”
袁光如梦初醒,他终于弄明白了笑笑的问意。
“难道你们在学校里读书时,就没学过世界地里、各国概况方面的知识?”
他吸了口烟,边往外喷吐着边迟疑地问。
“没有。我上学时连书包都没有!去上课时就挟着个小板凳,口袋里揣一本红宝书,再带一支钢笔和几张纸,就这样混下了初高中。不过,我们到学会了下海管理和收捞海带的本领!不信你问妈妈!”
笑笑淡淡一笑,一口气讲完了自己的学业。她说话时若无其事,然而口气却是认真的。
袁光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又看了姐姐袁芳一眼。
袁芳已睡过去了,根本没听到他们在谈些什么。
“什么—?捞海带?下海—?这跟中学生有什么关系?”
袁光把身子靠近笑笑,更加好奇地问。
“什么关系?哈哈,舅舅,你太可笑了!你太老外了!给学校多挣点钱,既有了教育革命的活动经费,又使学生们上了一堂生动的阶级和路线教育课!就是这么个关系!”
笑笑红着脸说,她的嘴唇颤动起来。
“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袁光站立起来。脸朝着窗外谦然一笑自言自语道。边说,他那大脑袋边在好看的袅袅飘散着的车厢烟雾中摆动着。
车行至德州,天已黑了下来。不知不觉间,下起了雷阵雨。山峦冷冷地蒙上了一层蒙蒙的雨雾。
雷阵雨敲打在车窗上,几乎听不大见,因为车轮的滚动声把雨点声音给湮没了。
笑笑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儿,她感到有些冷凉。
她突然发现伸出车窗外的胳膊肘子湿透了,紧紧贴敷在肌肤上。她赶紧起身招呼舅舅帮忙关上车窗。坐好后,她用双手捂住凉透了的脸颊。
火车尖锐地吼叫着,笑笑用手垫着下巴壳,把头靠在小餐桌上,凝望着车窗外的雨景。
雨水积在路边的电线上,顷刻就变成一串串大粒的水珠落了下来。远处的山涧不时传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雷鸣。
车窗外的房屋和田野急速地后退着,她希望火车开得越快越好,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在随着火车一起奔驰。她满意地看着一个个飞闪掠过的小站、村舍、水湾…。
由于凭窗了望过久,她渐渐困倦起来。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袁芳一觉醒来了,她正和弟弟袁光轻轻低语交谈着。她轻轻地给女儿披上一件外衣。
沉甸甸的乌云在夜空滚滚翻动。列车隆隆地震响着,拖着旅客飞快地向前奔驰,望不见的黑黝黝的群山急速地向后闪去。
夜更深了。大多数旅客都停止了交谈,昏昏入睡了。车窗外仍在悄悄地下着寒冷的秋雨。渐渐,袁芳倚在笑笑旁边也在“科托科托”的车轮声中睡沉了。
也许是众人的鼻鼾声打动了袁光的睡意,他也感到疲乏至极。他似乎心事重重,他把最后一口烟狠狠地吸进肺部,然后又慢慢地喷吐出来。
他深深地吁出一口气,仰靠在椅背上。后来,他也睡着了,他只迷迷糊糊地知道天还在下雨。
汽笛满怀欣喜地鸣叫着,列车已经冲出了黑暗。天放晴了。一条虹在碧蓝的云端里伸展开它那鲜明的彩带。原野、群山,到处都洒遍了秋天那明亮耀眼的阳光。
太阳慢慢地爬高了,空寂的大地渐渐有了生机。旅客们纷纷走到窗前,迎着一片片明媚的秋日晨曦,大口地呼吸着。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列车广播室里传出“丽岛站到了”的轻松愉快的声音。
通过扑面而来的潮湿而又清凉的海上空气的感受,人们领悟到前不远就是列车的终点站丽岛站了。
一些打瞌睡的人睁开了惺忪的困眼,懒散的旅客们立刻振作起来,各自整备好自己的行李包裹。
笑笑早和妈妈、舅舅把东西安放好了。袁光带的东西太多,他给姐姐家还带来一台美国产的电视机呢。对那时的家庭来说,这可以算得上一件“价值连城”的宝贝。
火车进站了,奔驰的列车像是累瘫了似的,渐渐减慢了速度,嘶嘶地喷着汽。
袁光急不可耐地用力把窗户托到最顶部,一阵海风扑面而来。
呵—,又沐浴到家乡的风了!
丽岛市——美丽的黄海之滨,又映入了袁光的眼帘。
这片芬芳的土地,他对它至今都怀有特别甜蜜的柔情。他想起了他的童年时代,眼泪不自主地簌簌地流淌不停。
他低头看着已经下车了的提着行李在站台道上匆匆闪过的旅客,顿时感到到家了的温暖。
他两眼模糊不堪,他甚至不敢再向窗外张望了。因为他每一次顾盼,就流一次泪,泪水使他昏沉沉地进入遐想。
“舅舅,咱们到家了!”
随着笑笑一声呼喊,袁光兴奋起来。他迅速地将行李堆放在一起。
“姐姐,笑笑,你们看好行李!我先空手下去,你们再一件件从窗口往外递。注意,电视机!”
袁光边说边大步流星地朝车门口走去。
“啊—,哥哥,叶青—!”
笑笑和妈妈兴奋地招着手呼喊着,她们几乎同时看到了顺着车窗来接她们的亲人。
“啊,你们可回来了!我们看旅客越来越少,还不见你们的影子,真有些纳闷,就沿着车窗找来了。舅舅呢?”
韩春高兴地用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边说边接过笑笑递下来的一个个包裹。
“这不—,舅舅下来了!”
韩春顺着妹妹的手势一望,果然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从台级上迈了下来。
袁光两眼含笑,满面春风地跟迎上来的韩春亲热着。
“上边人手不够,我上去了!”
刚从后面赶来的叶青,一看车上传不下来东西,说了声就跑步绕上车门进入车厢内。
“您好,大姨,您辛苦了!”
叶青先是很礼貌地对蹲在地上正从座椅底下往外拖拽行李包的笑笑妈妈招呼道。
“啊—?叶青,你上来得正好。”
袁芳十分高兴地叫道。她放下手里的活,立起身来,上下打量着叶青。
“你妈她好吗?”
她顺便问道。
“很好!大姨,谢谢您的关心。她也在天天念叨着你们!”
叶青边往窗外塞着一只大箱子,边歪过头来说。
“妈,你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和叶青就足够用了!”
笑笑故意找理由想让妈妈先下车。
“看你这丫头!有了叶青就用不上妈妈了!妈这就下车!”
妈妈轻轻捶了女儿一把,笑嘻嘻地对叶青说完,马上掉身下车了。
“你好吗?叶青!真想死你了!”
笑笑直起身来,张开眼睛,抬眼望着皮肤黧黑、长着一双深黑色大眼睛、面庞消瘦的叶青,突然说。她的眼里含着无限的柔情。
“我也是同样的心情。别多说话,快干活吧!你累坏了吧?”
叶青压低了嗓门嘶哑地说。他发现笑笑瘦多了,他想她一定是很疲累的。
笑笑一听到“累了”二字,顿时好像全身的疲劳一齐都涌了上来。她深深地吁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和叶青一起把东西卸完了。
“姐夫呢?”
刚弄好行李的袁光,这才发现人群中少了姐夫,他赶忙张望着问。
“是这样,舅舅!我们的自行车在检票口门外,不让推进来。爸爸他只好先委屈一下,在外面看车子等我们了,咱们快走吧!”
韩春边给舅舅解释,边顺手拎起两只包裹,率先往前走去。
“韩春,长得多帅,一个很体面的小伙子!”
袁光抢上几步,肩扛一只笨重的大包,和韩春并肩走着。他边走、边说,边上下打量着韩春,弄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这位是你同事吧?”
袁光突然把目光转向韩春身后的叶青,随便问道。
“是的,噢—,我们是老同学!”
叶青赶忙接把话把,抢着回答。他吞吞吐吐地说完,就把头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