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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1 / 2)

>把卧室的卫生做完之后,她下了楼,走进江蕙和许秉昌曾经的卧室。那里已经被蓝灰占领了,用过的卫生纸扔得满屋都是,还有烟头、长了霉的空罐头盒子和空了的酒瓶。那双黯淡的塑料拖鞋还在,已经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被扔在角落里。另外两双款式更具现代感的塑料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地躺在床边。

红灰走出了卧室,到了厨房,那里只有一个空了膛的炉子和一堆摞起来的发了霉的脏碗,没有煤,没有油盐酱醋,没有一棵青菜,什么都没有,只有隐隐的霉味和臭味。这个家已经荒芜了很久了。

她没有心思和力气再对这个脏透了的厨房进行打扫,她饿了,就到南门口的汤粉店里一连吃了两碗汤米粉。

她很累,她的心空了,如同她家厨房里那个空了膛的炉子一样,她的脑子也空了,如同她面对的这两个见了底的空碗。她恋恋地用筷子挑起最后一根粉条放进嘴里,把几片巴在碗边上的小葱末和酸菜末也用筷子捻起来一一放到了嘴里,她已经很久没有嗅到南门口的味道了。

熟悉而又陌生的南门口就是通过这两碗光头米粉重新在她的心中鲜明了起来,她被这两碗米粉产生的热量温暖着,站了起来,她回到了古道巷。

睡在刚刚晒过的被子里,红灰开始做梦了,她梦见蓝灰不再是她记忆中的十岁出头,拖着鼻涕的孩子了,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他走在春天的阳光里,风暖暖的,阳光斜斜地铺在了水泥地上,被街边的栏杆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大朵大朵淡紫色的梧桐花纷纷坠下,很响地打在石棉瓦的棚子上。空气中蕴着小豌豆的甜香…。。蓝灰的脸上没有许秉昌那样惶惶不可终日的猥琐,他的身体,他的面孔,都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他走在黎雀语那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中,他微笑着,眼睛里闪烁着不可抵挡的青春的光亮,他向她走来,叫她姐姐,他要她跟他一块去接她们的父亲下班,而父亲的工作单位是在巷子后头不远的图书馆…。。

红灰醒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她睁开眼,满眼是凄惶的黑色,她悲哀地想,也许真正的蓝灰不是她梦里那样清朗,而是继承了许秉昌的那种猥琐。

张户籍说他成了附近不良少年的头目,他还有了个比他大四岁的女朋友。

于是在红灰的想象中,他的身后应该跟着几个小喽罗。那个不曾谋面的女孩比她还大一点,她应该是个长得像棒棒糖一样甜得发腻的精力充沛的市井女孩,有着睫毛翻卷的大眼睛和一张涂了荧光口红的能说会道的瘪嘴巴。蓝灰整天带着他们在南门口的犄角旮旯里厮混着,他们可以整夜泡在录像厅里,无休止地看让人恶心的限制级录像片,他们也可以在南门口的卤味一条街上挥霍着偷来的钱,喝通晚的啤酒,然后在江蕙和许秉昌曾经的卧室里倒头大睡…。。

张户籍说蓝灰是为了找她而上了去江西的火车,他不知道听谁说红灰也许会在江西。可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在十七岁的时候开始对她的寻找呢?真的只是为了在十八岁结束生命前最后看一眼唯一的姐姐?可是,他连十八岁都没有活到。

那个夜里,红灰在黑暗中鞭鞑着自己的心灵,她无法控制住自责,她总在想,如果她不走,如果她留下来与他相依为命,也许他不会在青春还没有完全绽放的时候死去,也许他不会在那样的路上停留太长的时间。

她想起了江蕙,她不知道江蕙现在的孩子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不会像蓝灰这样,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她也不知道江蕙听到这样的消息是否还能保持住她一贯的撇淡……

天快亮了,麻雀的声音细微而清脆地在耳边断断续续地响着,她叹了口气,不愿意再去想关于她亲生母亲和兄弟的一切了。

在离开潭阳之前,她还能干些什么呢?去看看蒋天唱吧,她想他会感到惊喜的,她想跟他说说她的弟弟,当然她会比较隐晦地说到他和他们的家庭……她只是想要一个能够为她倾听的人。他是吗?如果他是,她也许会改变她的想法,她会留在潭阳,也许就在潭州大学里学点什么,也许她会再去打工,然后供他上学,等他毕业……

突然间,红灰发现自己如此脆弱,在这样的时刻她急切地渴望有一个人能走进她的内心,能在她无望的时候陪着她,听她述说。

那天的天气很好,天很蓝,风也很清爽。她在阁楼里细心地翻检着她箱子里很少的几件衣服,左选右选之后,她捡了一件领口和袖口有镂空挑花的白衬衣,把有褶皱的地方喷了水,烧了开水,用大的搪瓷茶缸装上,把衣服烫了一遍;她没有化妆品,只在上眼睑和嘴唇上抹了点蚌壳油,这样也许会显得有精神一些。头发还是清汤挂面的直发,不过发质干燥,发梢有些枯黄,打理它们费了她小半管的“青春美”亮发膏。

收拾好了自己,她坐公共车去了河那边的潭州大学艺术系。那个学校在山脚下,教学楼和宿舍都掩映在葱郁的伞状树荫中,画一样的美。

艺术系的宿舍里弥漫着曾经令她激动的有些神秘和陌生的气息。学生们随意且慵懒地穿着卫生裤和背心走来走去,铁丝像爬山虎一样四处蔓延,上面挂着他们的衣服,苹果皮耷拉在塞满了的垃圾桶外头,瓜子壳洒落一地,方便面的味道在走廊上空飘来荡去。

她手里捏着那张纸条,找到了207号房间。开门的是一个睡眼惺忪的男孩,他的后头是比狗窝还要凌乱的几张上下铺的床,他使劲地揉着他的眼睛,带着一股被窝里的暖暖的气息对她说:蒋天唱啊?他刚才跟他女朋友出去了,你要不等一会?

女朋友?她的心一下子跌落了,他有女朋友啦?她怅然地转身离开,也没有给那个男生留口信。她叹了一口气,在口袋里松开了一直攥着的那张快要被她捏熟了的纸条,仿佛是那个若干年前永远也送不出去的粉红色的风铃。

天还是很蓝,风还是很清爽,可是三分钟之前的那种期待中的快乐消失了,那让人激动的气息也消失了,只剩下沮丧的她。

她一直试图说服自己,她们之间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发生的,他为什么不能有女朋友呢?他没有给她任何的承诺,她也没有答应他什么,他有理由有权利找女朋友的。反正她马上就要走了,她不过是想拜访一个熟人而已…。

但她也在想,在蒋团长的家乡,他是不是在向她暗示?而她为什么不主动一点?可那样的话会不会显得她自做多情了?他是大学生,而她只是一个跑江湖的,他不会看得上她的。他的女朋友也会是大学生吧?他的女朋友长得一定比她漂亮。

……

像有只顽劣的小猫在心里玩线团一样,她被无序的思考搅得乱七八糟。过了河,这个城市就显不出清澈来了,这里到处都在搞建设,目标是成为国际化的大都市,所以到处都是水泥搅拌车一路落下的团团湿水泥和每天都在拔高的建筑物,这个城市确实是今非昔比了,但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走在路上,路边山茶花叶子上扑满了厚厚的灰,汽车一过,有更多的尘埃落到它们的身上。她觉得自己很黯淡,如同那些落满了尘埃的山茶花叶子一样。

两周以后,她拿到了她的身份证,她把小楼的门重新锁上了,重新带着所有的行李,去了火车站,她和杨红霞约好了,在火车站的正门口会面。

新生活新工作,一切重新开始

火车是在夜晚过黄河的,第二天早晨,红灰和杨红霞一睁眼就看见了窗外广阔的平原和一排排高大的钻天杨。杨红霞大叫了一声:原来树可以这么长啊!

北方对于两个年轻的南方女孩来说,是如此的宽广,如此的陌生。

下了火车,她们先买了张北京市地图,要去海淀区五棵松附近寻找杨红霞的表哥工作的饭店。一个大爷瞪着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她们:从五棵松地铁站上去,就会看见一棵松树,再接着走,数到第五棵松树的时候,五棵松就到了。

大爷说得很认真,她们听得也很认真。红灰还恍然大悟地对杨红霞说:五棵松的名字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啊。

待从五棵松地铁探出头来,两人才发现,四面马路的隔离带上都栽种着松树,数一数何止五棵啊。

“那大爷太他妈的大爷了。”杨红霞学着电视里的北京话骂了几句忽悠她们的大爷,只好对着地图琢磨,又问了好几个路人,快到下午了,两个人才见到了那个离五棵松还有一站地的潭州饭馆。

饭馆有两层楼高,巨幅的霓虹灯勾勒出“潭江食府”字样和一个形状怪异的坛子的图案。磨沙玻璃上贴着大红色的窗花,风格有些土洋结合的味道。进门的地方还有一面墙的玻璃缸,一些她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丑陋的海洋生物在冒着泡泡的水里面游着爬着。

还没有到饭点,服务员穿着蓝布印花的半袖上衣在抹玻璃门和吧台。天花板上隔几米远就挂一盏水晶吊灯,每个餐桌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玻璃缸,里面养着一朵真正的玫瑰和一条大尾巴的金鱼。到处都是亮晃晃的。在门口的时候红灰就在想,这应该是她这些年来进过的最豪华的饭店吧,所以心里有些怯怯的,一只手就不由自主地把口袋里的橘色的乒乓球捏出了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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