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生红灰
小学生红灰
第二个问题:爸爸的职业是什么
第二天,红灰的妈妈江惠暂时离开了麻将桌,带红灰到巷口的街道小学报到,红灰懵懂着就换了身份,成了一名小学一年级的学生。她的同学们都是住在附近街道上的孩子,大多天性顽劣,很多同学都是穿开裆裤时的伙伴,所以开学第一天教室里就闹腾得如同春天的蛤蟆塘。
上第一堂课之前,红灰一直很拘谨地捏紧了江惠用一条旧裙子给她改的布书包,像一只紧张的小老鼠一样看着在她周围蹦跶的男孩子们。她的同座是一个有着团团鼻子的小女孩,她很好奇地看着红灰的碎花布书包,因为她的抽屉里有一只真正的儿童书包,崭新的,嫩绿色的。
她实在是忍不住对红灰的好奇了,就试着对红灰笑了一下,说:我叫黎燕语,住在古道巷,你呢?红灰犹豫了一下,说:我叫许红灰,也住在古道巷。黎燕语觉得很吃惊:我怎么从没有见过你呢?红灰说:我昨天刚到这里的。“什么?”黎燕语问。她没有听懂红灰带潭县口音的“这里”两个字。
正偷听她们说话的一个男孩跳了起来,他大声说:哈哈,这个妹子说‘锅里’,她说‘这里’是‘锅里’!
班上的小孩子们马上笑得前仰后合,灿烂无比。红灰很窘,窘得都快要流眼泪了,还从来没有谁这样嘲笑过她,在乡下,她是大家宠爱的宝贝,她没有受过这样的场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幸亏上课铃及时地响了起来,顽皮的男生正准备跳上桌子,把刚从她嘴里说出的那个对于他们来讲新鲜有趣的“锅里”大声地重复几遍,就被老师的眼神给喝住了,只好遗憾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乘着老师还没有走上讲台,黎燕语满脸严肃地伸出自己的手按在红灰的手上,看着红灰快要哭出来的脸,小声说:不要紧,别理他们,我爸爸说他们是小油子。
黎燕语的爸爸是《潭州日报》的编辑,她们家的房子是她外公留下的,她还有个妹妹叫黎雀语,和蓝灰差不多大。
他们家是古道巷里最安静最有修养的一家,她的父母从来不跟巷子里的居民一块打麻将,因为他们都有正经的体面的工作,他们都很忙。这些都是红灰后来听黎燕语说的。
自从上学那天起,红灰就对黎燕语充满了感激,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总是不由自主地回味到黎燕语温软的小胖手盖在她枯瘦的手背上的感觉。那是她到城市里来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
红灰的父亲似乎也很忙,他经常不在家,她问过母亲江蕙关于她父亲的职业的问题,但江蕙含糊地说就是上班呗。
对于这样的回答红灰似乎不太甘心,因为她不能像其他同学那样,对她的同学们详细介绍她的父亲和他所从事的职业。
虽然这样,随着潭州话越说越纯正,她还是慢慢开始试图接受这个与以前完全不同的家了,她开始像一个真正的姐姐那样关心起她的弟弟蓝灰来。
。cmfu。
蓝灰的红气球飘远了
蓝灰四岁了,江蕙彻底松开了他腰上的绳子,他可以自由地在小巷里奔跑了。
红灰带他去过一次街道上的幼儿园,他疯狂地爱上了那个铁门上有漆成彩色的铁片小鹿和斑马,还有许多和他一样大小的孩子的地方。他闹着要去幼儿园,每一次红灰带他到幼儿园外头玩的时候他都要去大力地撼动幼儿园的铁门,声嘶力竭地喊:我要进去!不大的一张瘦脸挣得通红,细细的青筋也爆了出来。
但许秉昌和江蕙认为去街背后的幼儿园不如呆在家里省钱。反正现在女儿回来了,可以帮他们带蓝灰。
好在蓝灰似乎只是个除了要吃以外,对其他什么都并不很在乎的孩子,他闹了一阵,发现再闹下去也无济于事,便恢复了快乐,自顾自地在江蕙的视线之内玩,玩沙子、泥巴和捡来的小画片。
一天他玩得有些忘乎所以了,向江蕙聚精会神考虑出牌的背影扑了过去,快乐地大声叫道:---妈—妈!
江蕙吓了一跳,身子往前一扑,眼前的一排麻将被她的胸脯稀里哗啦地压倒了大半,她勃然大怒,冲着背后的蓝灰甩了两巴掌,吼道:发宝气啊!烦躁!
江蕙的暴怒一点也没有影响蓝灰的情绪,他依旧笑嘻嘻地,颠颠地走到堂屋的门槛边坐下,把拖下来的鼻涕抹得满脸都是。
江蕙似乎从来不习惯搂着他们,也不能容忍他们粘在她的身边。当然,红灰肯定是不会去粘着她的,江蕙的身上有种让她觉得异常陌生的气息;那气息,象一种她最不喜欢闻的植物的味道,让她拒之千里。
而且,从进到城里的那一天起,她似乎就忘掉了撒娇是怎么一回事了。
冬天来了,潭州的冬天阴冷湿重,像一床刚从浮着冰渣的河里捞上来的湿棉被。雨雪之后,残秋没来得及凋零的菊花叶上被扣了薄薄的一层冰,揭下来,就是纹路清晰、晶莹剔透的冰叶了。
阁楼的屋檐也长出了冰瘤,长长短短地在屋檐下垂挂了一排。窗外飘着雪,红灰拿了晾衣服的杆子去敲冰瘤,好容易敲下一根来,递给在身边全神贯注地看着的蓝灰。他高兴极了,马上把冰瘤的一端塞进嘴里,稀溜稀溜地吮吸着。
看着蓝灰像极了许秉昌的小脸,红灰用冰凉的手摸了摸自己和蓝灰一模一样的扁鼻子,突然间有些绝望地意识到,她确实是这个家庭里的一员,她真的不是章菊香的孩子。
其实在红灰的心里一直存在着一个幻想,那就是在某一天章菊香要来把她接走,回到乡下,继续当她们的宝贝,继续快乐地在田野里奔跑,吃香焦黄的蟑螂翅膀和香喷喷的老鼠肉……
可是,不会了……
小学的记忆太遥远,刻意的忘却使得她丢掉了很多有关那时的信息。但多年以后,有一只红色的气球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她的记忆里飘来荡去。
那个夏天她一般都呆在古道巷后面一个极小的山坡上,那里除了野草还有几棵野桃树和被孩子们称做“牛奶树”的一种结能渗出白色液体的小青果的树。树间飞翔着无数金红色的和金绿色的金龟子,那声音像有一大群直升机在低空飞行。孩子们只要跳起来,随手就能抓上两三只这样的直升机。
红灰捉了它们之后,先塞进一个大玻璃瓶里,然后扒拉着选大个且有着红绿光泽的,捏出来,从口袋里摸一个线团出来,扯了棉线卡进它们脑袋下的壳子缝里系上,一撒手,它们就嗡嗡地飞散了。于是她在毒热的阳光里得意洋洋地欣赏着眼前光彩熠熠的一大片金龟子,幻想自己是驾着飞马的仙人。
这些“飞马”的食品就是那种青色的果子,她要爬到树上去,把青果子们摘下来,挤出里面的白色汁液塞到金龟子们的嘴里。它们这时又变成了她的顽皮的婴儿,它们的嘴浸泡在乳白色的液体里,翕动着有点像潭戏里九品官的乌纱帽翅一样的触须,努力地想从她的手中挣脱出去。
她去山坡的时候,还没有捕捉技巧的蓝灰总想跟着她,像一团粘在脚后跟上的泥。她有时候会用几个她不喜欢的长相丑陋个头粗蠢没有光泽的牛粪金龟子打发他,他也会心满意足地跟它们快乐半天。
有一天下午,学校没有课,红灰向蓝灰谎称要去上学,自己独自上了小山包。她在一大丛盛开着单瓣小粉花的野蔷薇边躺下,把刚逮到的一只碧绿色的螳螂放在肚子上,打开一本从黎燕语那里借的《少年时代》翻看着。
春天的太阳实在是太暖和了,象一床刚晒过的棉被,暄软温厚。红灰没看两页书,眼皮便沉甸甸的了,努力掀了两下也没掀动,索性把书合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太阳还在暖烘烘地照着,耳朵边上兴兴烘烘着蜜蜂翅膀振动的声音,那只大螳螂还雄赳赳地举着它的大钳子忠实地站在她的肚子上,威风凛凛的样子。这一刻,红灰恍惚觉得回到了潭县的乡下,她似乎都要听见李秀娟寻找她的呼喊声了。
可是没有,除了天籁之声之外,什么都没有。红灰叹了口气,把螳螂放回了树上,又去摘刺莓、逮天牛和金龟子,玩得忘乎所以。等到她带着一满瓶的金龟子和一个很威风的黑底大白点的天牛从山坡上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蓝灰走了过来了。她赶紧把瓶子往她的裤兜里塞。
可蓝灰并没有在意红灰的举动,因为他的注意力在他的头顶,他正小心翼翼地向她这边走来,还一边向头顶翻着白眼。红灰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向上看,原来有两个颜色鲜艳的红气球正飘在弟弟一头黄毛的上方。
蓝灰的两只手都攥得紧紧的,头顶飘动的两只红色气球一大一小。他的表情很紧张,鼻涕也不敢往下流了。
这是许秉昌唯一一次给他们的小玩意,他没有亲自交到女儿的手里,而是让蓝灰转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