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离的愤怒燃烧着,以致张坑面前的画面都在蒸腾着,扭曲,无数场景回到了他的脑海中。谩骂、斗殴、鲜血、倒下的兄弟……而自己从不倒下,不论挨了多少拳,受了多少伤,从不倒下……暴力的自我被唤醒,张坑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群,闪亮着眼睛,朝对方十五个人走过去,嘶哑着声音吼道:“你们一个一个上也可以,一起上也可以,家伙都招呼着,就当我今儿教你们打架!”
十五个人看到他这架势,略微迟疑了一下,但互相对望一眼后,很快振起士气,举起家伙向张坑走去。
正在这时,“都给我住手!”一声断喝,打断了一触即发的战势,阻挡了十五个人的脚步,也将张坑唤回清醒。
辅导员树根疾步走到张坑之前,凭借高大体型挡住张坑,将对方一名少年手里的球棒夺下,往地下一掼,道:“我看今天谁敢动手!啊?!”
“辅导员……”张坑看着树根,喃喃道。
树根指着张坑:“张坑!你今天要是敢打架,我明天就记你大过!”
男生寝室里突然响起一声:“妈的!他们不就十来个人吗?我们人还不比他们多?走,咱们出去,看他们谁敢打咱们学校人!”
响应声四起,很快,宿舍楼前聚集起几十名中医学院的男生,有的拿着羽毛球拍,有的举着凳子就来了——我说过,中医学院,不是重点,因此里面的高中好孩子,很少,除了张坑以前是个标准的混混,其余男生,真正吃素的,也很少。
远处响起由近而远的警笛声。
十五名挑衅的青年眼看势头不妙,只好收了家伙撤去,有男生起哄想追的,被辅导员一眼瞪了回去。看着他们走远,树根擦了把汗:“好好的都是年轻人,不读书,尽干这些事情!”
远处的警笛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开走了——只是过路的警车。
当天,不论张坑怎么和辅导员说话,辅导员都没再理过张坑。
室友看着张坑回到寝室,立刻一拥而上,说:“坑,没事儿,咱们都是学医的,咱们都懂,都理解!”
但还是阻挡不了张坑心情不好。张坑一屁股坐到床上,然后一歪倒了下去,天亮之前就没起来了。
次日,华洛林和威尔与张坑聚到一起,威尔道:“怎么,坑,你以前是黑社会?”
“他是什么黑社会啊!”华洛林道,“他那叫痞子小混混儿!哎我说张坑,你以前混哪里的?”
张坑说了一个名称,华洛林“哦——”拉长音。
“怎么,听过?”
“没有!”华洛林斩钉截铁。
辅导员把张坑拉去一阵痛训,张坑低头听训。末了,辅导员训得口干了,喝了口茶,道:“这件事,我暂时没向系里反映。宿舍里的男生,我都把他们叫过来吩咐过了,不准把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还有,以后待你还像以前一样,不准乱开玩笑!他们都答应了。”
张坑的眼泪在眼眶里乱转,低头道:“谢谢老师。”
辅导员笑道:“你走吧。”
晚上,孙萌来找张坑,嘴角边上一道红。“你怎么了?”张坑伸手去抹,“这是血?”
“我去找我以前的女朋友了,”孙萌道,“她哥哥给了我一拳,事情已经解决了,只挨了一拳,挺幸运的。”
“你这是为什么呀?!”
“我不想给你的生活造成麻烦。”孙萌道。
“你没有,没有造成麻烦呀!”
“已经造成了!”孙萌道,“从今天起,我搬回家住了,以后,不出意外的话,咱们就碰不着面了。”
“孙萌,你,”张坑哭笑不得,“你至于吗?”
“至于!”孙萌带着哀伤的微笑,在张坑心上割了一道,“张坑,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但我知道,我不是你等的人。”
“我没有……”张坑还想否认。
“我们谁不是在等?”孙萌道,“你也不是我等的人。谢谢你为我做的那么多。”
孙萌说完,抱了一抱张坑,咬了牙转身走了。张坑在他身后笑得都带哭腔了:“你怎么也不说句‘我永远不会忘了你的’,才够电视剧呀?”
孙萌走了,张坑失魂落魄地回到寝室,拿了水瓶出去打水。室友说:“张坑,你傻了,那是我的水壶,你自己的水今天打过了。”
张坑不答,拎着水瓶走出寝室,走在公寓的路上。
“现在为您播送的是:大学生公寓广播台!”
“College Students Dormitory Broadcasting!”
每天不变的时间,伴随着每天不变的音乐,大学生公寓广播开始了。张坑走进开水房,刷卡打水,出水房时,正值一个好听的女声说道:“今天是十一长假后的第一天,我们看看今天的点歌单上都有谁呢?”
“哦,有一首歌,是送给中医学院中医临床系3班张坑同学的。”
张坑精神一振,浑身警惕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份祝福是来自同校的华洛林同学以及……嗯……刘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播音员显然是从没见过这么变态的名字,那结结巴巴的语速和尴尬的语态从每一条路边,每一根装了扩音器的灯柱上传出来,整个公寓环绕立体声,严重地戳中了张坑的笑点。张坑从拎着水瓶边走边憋笑,到放下水瓶站在原地捂着肚子大笑,简直笑得停不下来。直到……
“他们为张坑点播的这首歌是……”
张坑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会是什么?“老鼠爱大米”?“冲动的惩罚”?“我不是黄蓉”?
“这首歌就是蔡琴的‘最后一夜’,让我们用心聆听。”动听的女声用渐出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部分,广播里已经开始响起歌曲的前奏。
“踩不完恼人的舞步
喝不尽醉人醇酒
良宵有谁为我留
耳边语轻柔
走不完红男绿女
看不尽人海沉浮
往事有谁为我数
空对华灯愁
我也曾陶醉在两情相悦
象飞舞中的彩蝶
我也曾心碎于黯然离别
哭倒在露湿台阶
红灯将灭酒也醒
此刻该向它告别
曲终人散回头一瞥
恩……最后一夜……”
张坑把水瓶拎到路边,自己坐在人行道的沿子上听,越听,心里的暖意越慢慢升起;越听,唇边的笑意越渐渐加深。歌曲快结束的时候,播音员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华洛林想对张坑说,‘张坑,其实我和威尔都觉得现在最适合你的是《爱像一首歌》,但是我喜欢这首,所以你就听这首吧!明天见!华洛林’。”
张坑从路边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提起水瓶,朝寝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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