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西北的雪景放眼皆是大同小异,睚眦一路上在云端看得多了。只是这一次,因着有人陪同,便也觉得这普普通通的雪景有灵性一般,看再多遍,也不觉得厌烦。
师徒两人并肩而行,脚下的积雪发出轻微的“咔嚓”脆响,偶尔有风吹来,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扬了一头一肩。
也有零星没有冬眠出来觅食的动物,黑黑的一个小点在雪里转身不见,只落下一串小小的爪印。
睚眦觉得,要是能够在这冰天雪地里,和自个儿的小徒弟一直这么散散步,再没人打扰,几千年
的时间也不觉得无聊了。
然而老天终究是公平的,既不遂人愿,自然也不会遂神仙愿。
正在睚眦埋头回味早上的那一碗加了红糖的银耳羹的当口儿,忽然一阵马蹄由远及近。“吁”的一声,一匹通身黝黑发亮的骏马,便在睚眦鼻尖三寸处堪堪停住。
睚眦忿忿抬头,一眼就看见了那一身比新郎官儿还要喜庆的红色长袍。
第二十八章
周其佩此次过来,实则为传达旨意。老皇帝大寿在即,心中甚为思念自己的小儿子。周其佩现任礼部郎中,便乘了职务之便,过来迎韩湛远回京。
既有皇命,韩湛远也不敢耽误,仔细安排好了事务下去,就领了一支随行的亲兵返京。
路上伏兵奇袭自然少不了,所幸几人机智,未雨绸缪,次次皆是有惊无险,此处略去不表。
入了京城,兄友弟恭一团和气。青衣侯府门前车水马龙,试探的、观望的,打着哈哈说声小侯爷前途无量,模样做的十足。
睚眦素来不屑这般行径,看也懒得看,鸠占鹊巢地一头窝在韩湛远房中,就是昏天黑地的蒙头大睡。韩湛远几次深夜回来,看见霸占了整个床睡得死死的睚眦,只得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轻手
轻脚的退出去让管家另外布置一间厢房留给自己。
这时候,睚眦就会将眼帘掀开一条细细的线,而后舒舒服服翻过身,嘴角路过一丝得逞的笑。
当然,也有那么几次周姓小子和韩湛远一起过来讨论事务,看见睡死在床上的睚眦,额上青筋爆得老高,上来就要扯睚眦下来,半路却被韩湛远拦住,只得站在一旁吹胡子瞪眼。
这时候,睚眦觉得,就是比连喝了三碗银耳莲子羹还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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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睚眦发现往来青衣侯府的人数忽然直线上升,自己的小徒弟不得闲来给自己请安不说,就是偶尔几天才露一次脸,还带了那个周姓小子,两人嘀嘀咕咕不知在商量什么。
再看那周小子,似乎也有些和往常不一样。成天黑着张脸,几句话说上来,就开始捋袖子拍桌子甩袖子做各种粗暴状。
而自个儿的那个小徒弟,似乎也笼上了一层心事,和周小子说不了几句,眼角余光就朝睚眦这边瞥来,眉头还是紧蹙的。
睚眦留了个心眼,拈诀入定,留了凡间肉身在床上,自己元神出窍,大步流星地进了正厅,准备弄个水落石出。
正厅里韩湛远七梁粱冠,笼巾貂蝉,革带佩绶,云凤簇锦,显然是刚下朝回来,还没顾得上换件衣服。
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睚眦微微一笑,在一旁拂袖坐下,翘着二郎腿好整以暇。
不过接下来,睚眦那个微笑的表情还不及做全,就生生僵在了脸上。
站在韩湛远对面的似乎是个文职的官儿,此刻正点头哈腰地对座上的韩湛远道:“恭喜小侯爷,方建军功又得佳人。李丞相的女儿可是京中首屈一指的才女,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人生得又是国色天香……”
再往后,睚眦就没听下去。
我说什么,敢情是自己这小徒儿长大了,要开始胳膊肘朝外拐了。
啧啧,还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睚眦低头照照水面,冷哼了一声,凡间的女子,再漂亮,能比得过自己?
当下心思转动,出了青衣侯府直奔丞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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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也不难找。除了青衣侯府外,第二热闹的地方自然就是。
睚眦心里忐忑的推开闺房的窗,又心满意足的关上,心满意足完了,还是愁眉苦脸。
人间也是有人家的规矩,帝王将相,贩夫走卒,生老病死富贵贫寒皆是天命,有道是天命不可违。既然皇帝金口玉言下了旨意,那么就算是血统高贵的睚眦,也是无可奈何的。
睚眦一步一叹,踱步到了池塘边上。
正是初夏,菡萏将开未开,风过吹得莲叶田田。睚眦坐上一块大石头,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这荷花再过一个月就该开了吧,那个时候,那个什么李丞相的女儿也该入了青衣侯府。这些个银耳莲子羹,怕是要留给别人吃了。
这么一想,睚眦就觉得无限感伤。
“师父好兴致。”忽然背后传来声音。低沉带了些沙哑,显然是有段日子没怎么好好休息了。
“咳,为师是在想,这些荷花再有一个月,就该开了罢。”睚眦眼观鼻,鼻观心,正经答道。
“是啊。”韩湛远慢悠悠道,掀了袍子也坐到了石头上。
“咳,听说你……父皇给你指了婚?”睚眦眼睛望向水面,故作随意。
韩湛远一瞥睚眦,淡淡道:“师父真是无事不知。”
不知道为什么,睚眦背上忽然出了一层做贼心虚的冷汗。
“咳咳,为师是在想,为师就你这么一个徒儿,既然是大喜的日子,自然不能错过了。”睚眦勉
力强撑下去。
韩湛远了然地点点头:“徒儿谢过师父。师父曾说自己是神仙,在人间不得过多暴露身份,徒儿就不请师父作为宾客了。不过师父的礼节,事后自然徒儿会补上。”
“恩,无妨。”睚眦干笑一声:“就是不知徒儿想要个什么礼?为师在天上的时候没好好留意这些个凡间的礼节,怕送的不合你意。”
“这个……”韩湛远低头,似乎陷入了思考。
“师父是神仙,自然不能让师父送那些个沾了人间烟火气的东西。不如,师父就送徒儿一束捆仙索如何?”
“这个……”这下轮到睚眦思考,半天下定决心似的,一拍韩湛远肩头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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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皇帝尤为重视这件婚事。丞相家的女儿,搁在谁的身上都是一枚有决定性意义的棋子。上至文武百官,下至街头巷陌,都将这件喜事,看成是老皇帝立储的信号。
为了挑选吉日,钦天监的几位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终于选定在一个半月之后,吉时良辰,百无禁忌。
凡间的日子说慢也不慢,睡睡觉发发呆,一眨眼也就过去了。
睚眦这些天总觉得有些个胸闷气短,成天在外头透气也不见好。见着管家在一样一样清点聘礼,好奇的踱过去,随手拿起几样把玩。
那管家是何等眼力,虽然韩湛远明面上一直没说睚眦的身份,但是管家一早认定这个让自家爷搬过屋子睡觉的人,是个自己得罪不起的主儿,此时只好陪了笑脸,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睚眦手
上几件价值连城的宝贝,生怕有个闪失,这些宝贝连同自个儿的脑袋一起落地。
恩,上好的和田玉做的玉镯……猫眼石的水滴耳坠……翡翠玉如意……睚眦一样一样看着,忽然觉得眼底下这样东西特别熟悉:蟠龙纹的底,在朱砂点点的芙蓉玉上呼之欲出。
这个……不是自己先前送小徒儿的那块蟠龙芙蓉玉么?!
睚眦觉得自己不仅仅是气短胸闷,而且是非常严重的气短胸闷。
师门不幸,师门不幸。睚眦心灰意懒地缩进被子,蒙头大睡起来。
他自幼长在天宫,虽然纨绔不羁些,但是一来自己资质甚好,也养了些自负的脾性,一直没看得
上眼的人物;二来天宫不比人间,条文更加苛杂,异性倒也罢了,同性之间相互爱慕,在那群食古不化的老古板眼里,就是天打雷劈的罪过,严重的,是要上诛仙台的。
所以在这几千年来,睚眦竟不曾动过真情,亦不知道这喜欢二字是什么感觉,更不知该如何应对。是以眼前失意,本能的便是逃避。
若是在之后,睚眦一定会悔不当初,只恨自己错失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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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不知连着睡了多少天,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