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是这样的,还是有人可以劝住他的。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所以白毅注定了要在这条路上走到死。
大将军,保重。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再无牵挂。
白毅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空空的窗台,觉得自己的心也是空空的了。谢子侯带走的仿佛不是简简单单的几盆花一支箭,而是他生命中灵魂中的一部分。
再无牵挂!
白毅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拎起了巨大的斩马刀。书房外,白秋练静静地等他。
烈焰灼人。无法呼吸。
白毅埋首于白瞬的脖颈,闷闷的,觉得想哭。他总是想起息衍来,想他们在稷宫的时候,一起出去喝酒,他的酒量不如息衍,每次都是息衍把他扛回宿舍,那个时候他也是埋首息衍的脖颈,嗅见息衍身上淡淡的酒香和微微的烟草味。每次息衍都抱怨说他该减肥了,下次再这么重他就把他扔在酒肆里不管了。然而说归说,下一次,照背不误,照抱怨不误。
白毅想着想着,鼻子就有点泛酸了。可是他是白毅,不会轻易流泪。他已经习惯了将自己深深地催眠,在这个乱世里逆天而为,试图开辟出一条新路来。然而命运却给了他一记无情的耳光,他杀了息衍,依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在息衍倒下的那个瞬刹,失去了所有。
他已经一无所有,仅剩手中的这柄刀了。
他不再恐惧会失去什么,只想做一件他不会后悔的事情。
斩马刀雪亮的刀光映亮了他的眼睛。这个瞬间,他不再像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而是一个十六岁的年轻人。
这样的年纪,正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剑锋所指,豪情万千。
白毅挥动了斩马刀。面前是五百人,还有远处,不知道多少的箭矢。
背上有一个女人,饶是再敏捷的人行动都会迟缓。白毅单手挥刀,斩开血肉、骨头、兵器,还有一切的牵绊。
烈焰灼人,他已经无法呼吸。身上的伤口虽不致命,却处处牵制他的动作,可是感觉不到痛楚。跟心痛比起来,这点小伤,实在是微不足道。
大殿已经塌了一半,满地的焦炭和残骸。白毅站在狼藉中,身上背着伤痕累累已经没有了呼吸的白瞬,身躯依旧挺立,斩马刀点地,血沿着刀刃蜿蜒流下。他抬头,直视着眼前的一切,目光中有尖刀。
一个百人队,死得一个不剩。
远处的弓箭手们面面相觑,不知
道该不该放下弓箭。那是白大将军,他们的军神!
“放……放箭!!”都尉嘶哑着嗓子吼。他被白毅的眼神吓坏了,他都不知道再拖延下去,自己会不会直接跪下去恳求白大将军的饶恕。
箭矢如蝗,淹没了那个孤立的白色身影。
大殿轰然倒塌!
☆、为君采莲
大燮神武元年九月初三,阳光明媚,雷眼山,涩梅谷,一个小小的农家院落。
一个清瘦的白衣人坐在小院子里,一张小桌,两个凳子,两副碗筷,几道简单的菜,一壶酒。
花白的头发,有如刀刻的鱼尾纹,左颊上有一道伤疤犹如火焰蔷薇,还有乌黑的眸子里,沉沉的沧桑,一切的一切都在表明,这个男人已经很老了。
可是他的身子骨却还很健朗,没病没灾的。早年的一场大火,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可是这些,比不上他心底的伤痛。那是他不敢触及的伤口。
“天气不错……”白衣人笑笑,“老天爷也帮你过生呢。”
他举起酒壶,斟满两杯,轻轻一碰,然后将自己的一杯一饮而尽,剩下的那一杯,他举起来,缓缓地酹在地上。
“少喝点酒,也别天天抽烟,那玩意儿对身体不好……多吃菜。这个是我亲手炒的花生米,按你的喜好撒了细盐……还有这个烧饼,没有樱桃,换了梅子,味道应该不差,吃吃看……烧麦在这里,知道你喜欢吃,慢一点,别噎着……还有肘子,你要多吃点肉,看你瘦的,冬天就要到了,你不长点膘怎么捱啊,我可不给你当暖炉……”
白衣人絮絮叨叨的,一边说一边将菜夹到对面的碗里,不一会儿就堆起了小山高。
“……好好好,我也吃……”白衣人又笑了起来,“我可比你结实多了……嗯,好吃!”一边说,一边夹起菜送到自己嘴里。“对了,明年过了年,我带你去天启吧,梨花要开了呢……”
只有他一个人,却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似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幸福而满足,只有在眼底,深深地埋藏着凄凉哀伤。
大燮神武三年八月,天启,太庙。
院子里站着一个人,黑色的大氅将来者从上到下包个严实。他的身材高大威武,站在那里犹如一根长枪。
南厢房内,灯火摇曳,一个黑色的剪影映在窗子上。从院子里看去,那个剪影正跪坐在一张长案前,案上摆着一只香炉,三支安魂香安静地燃烧着,青烟袅袅,像是不散的思念。
香炉下压着一张宣纸,上面是一首无名的小诗:
花开五载后
征人犹未返
君看我之冢
上有草荒寒
双方就这么安静地沉默着,仿佛时间已经定格,只有一缕缕的轻烟,表明时间尚在流动。
“蛮族大举入侵,你怎么看?”待最后一缕轻烟也消散无痕,来者发问了。他的声音也是低沉沉的,透着威严,很有王者之气。
》 “不过是其他部落逼他发兵东陆的伎俩而已。”黑色的影子淡淡地回答,他的声音嘶哑空洞,带着风从肺中穿过的声音,“有什么难处么?”
“我……”来者的声音有些犹疑不决。
“为王者,不能心慈手软。很多时候,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你坐在了这个位子上,就要担负起它的责任。”
“你是在支持我出兵么?”
影子大笑起来,声音嘶哑而疯狂:“你们两个都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学生,我过去不曾偏袒过任何一个,如今也不会!只是很多事情,过去了,就无法挽回了。我曾经希望你们两个永远是朋友,如今看来,竟是奢望了……真像啊……真像!”
来者沉默了许久,终于点点头:“我……明白了。”他转身,准备离去了。
“慢着。”影子又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么?”来者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既然要断了,就断得干脆一些,狠一些。不要留一丝余地。这样,对你和他,都好。”
来者没有回答,很快消失在院落里。
“真是轮回啊……难道朋友,注定就是要分道扬镳的么?”影子抬头望天,“你看见了么?”
只有风呜咽着吹起满地的落叶。
大燮神武三年十月,中州唐兀关下,一场血战诡异地落下了帷幕。大燮和青阳,罢兵议和,却没有任何书面的凭据,只有两位君王的几句话,和一片掉落在深草中、染血的铁。
神武王归朝第二日便下了缄口令:敢议北征者,当庭杖杀!
月黑风高,王者踏着满院子的梧桐落叶而来,沙沙的声音,恍惚中他甚至以为自己身在南淮。在深秋落叶的时节,去往有风塘见将军,就是这样踏着一路的落叶而去的。
待庙中的影子笑声止歇,王者低低地开口:“太师近来很不安……”
“你担心他什么?谋反么?”影子冷笑,“尽管放宽心吧,此人当年既是奉了那个人的命令来追随你,就必会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说什么忠心耿耿,他一心念着的,还是那个人罢了。”王者恨声道。
“这些年来你威风八面,所到之处无人不服,即使心里有怨气,也得规规矩矩地跪在你脚下。”影子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好笑,“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你征服不了的人,和人心。你纵然无所不能,可惜在太师眼里,总是比不上他原来的主子。”
王者久久没有说话,再开口时,又带了几分嘲讽:“这么多年了,你提起那个人,还是这样放不下。不记得当年午门下
,是谁害的你?”
影子淡淡一笑:“你会杀了天拓海峡那边的那个人么?”
王者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嘴角抿得极硬。他拂袖而去。
听着外面乒乒乓乓的脚步声,影子的笑容更深了。大袖一挥,琴音已起,只是——
带着浓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