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他在哪里?”白毅丝毫没有觉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原来……白大将军这么关心息将军……”那人的双肩不住地发抖,显然是在强忍笑意,但最终还是忍不住,一声大笑冲破喉咙,震得漫天飞雪瑟瑟发抖。他猛地转过身来,灼人的目光从斗笠下射出来,竟刺得白毅发痛。“息将军真是好福气啊,可惜、再无缘消受了!”
黑影一闪,已不见了踪迹。
白毅试图稳住身子,但是徒劳。他
的双腿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听使唤,无力地弯下去。
白毅重重地跪倒在地。他把脸深深地埋在握箭的手里,不住地颤抖。有冰冷的液体滑落,一路留下灼热的轨迹。
息衍……
那个总是黑衣白带,笑容懒散不羁如狐狸,表面儒雅旷达而实际上流淌着火焰般热血的男人,曾经对他说相比之下我还是希望你活得长一些的男人,有朝一日也会离他而去么?
白毅想起来了,当他把匕首刺入息衍的后心的时候,他听见了——或者说感觉到了,金属的刀刃摩擦脊柱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很清脆,啪的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毅当时还不知道碎掉的是什么,他只是如逃命般逃离了。不曾回头望一眼,因为不敢。
他不敢看那双眼睛,墨黑色的、时时带着狡黠光芒的眼睛。可是那个时候光芒已经很暗淡了,如风中的残烛,随时都会熄灭。然而和白毅想的不同,那是很平静的眼神,带着超脱的释然和茫然,独独没有怨恨。
为什么不恨?白毅当初还无法理解。
现在他明白了,因为心碎了,心死了。
那一声,是心破碎的声音。
白毅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觉不出跳动来。原来,那一刻起,自己的心也碎了,死了。
可是,明明已经不再跳动了的心,为什么还是觉得痛?
一下一下的,缓缓地将整个人都撕碎般的痛楚。不是凌迟,却比凌迟更加地不堪忍受。
我做了蠢事,这是你给我的报应么?息衍?
若果真如此,那么,我甘之如饴。
白毅站起来,将最后一支长薪箭抱在怀里,轻柔得仿佛是抱住了自己的爱人。
如果你将自己的灵魂封印在这支箭里,那么这支箭,我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马鲁康祖应该还活着吧?
☆、燎原的星火
确实是不离不弃了。即使在几年后他奉命征讨野尘军,也将这支箭随身携带,只是,没有放入箭壶中。箭壶中,躺着另外一支长薪箭,没有经过秘仪之火锤炼的一支普普通通的箭。
这样的箭,和普通的穿甲箭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长了几寸,更加锋利罢了。
白毅站在高楼上凭眺,看着下面的铁骑漩涡,然而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他想起来几年前,也是在这样的一座高楼上,他也在这样的凭栏眺望,一骑黑马送来了他想见的人。
清清建河水,皎皎故人心。
建水依旧,故人安在?
白毅的心再度锥痛起来。他使劲皱了皱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眼下的战场上去。
姬野。
那个和嬴无翳动刀却讨下一条命来的,息衍的学生。
命中注定么?我不仅要把匕首刺入你的后心,还要用箭瞄准你的学生?
白毅的嘴角挑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乱世的种子,不止你我啊。这朵火苗,早晚会把东陆四州十六国烧个干干净净。
杀,还是不杀?这是个问题。
白毅的脸色越发地阴沉了。
不要怪我,息衍……
你选择了要建立新的王朝新的秩序,但是我,无法坐视胤朝覆亡。
这一箭,无论如何,我也是要射出去的。
不杀将是后患。
白秋练一声长嘶,箭一般射出去。
白毅在马背上端坐如铁铸,他的双臂拉到了极致,追翼被拉成满月,长薪箭稳稳地停在上面。
白毅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松开了右手。
箭啸的声音刺得白毅耳膜发痛。
长薪箭扎入姬野的后心甲。白毅知道并没有穿透铠甲,箭上用了几分力道,他自己最清楚。三分留给姬野,七分留给自己。
白毅笑了,笑得绝望。
姬野接过西门递过来的箭,掂了掂。他认出了这支箭。是白毅……
银灰色的光线刺向白毅。
白毅轻轻松松地伸手接下,苦笑。他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苦还是甜?
他轻轻抚上身侧的长薪箭。息衍,是你么……
我已经负你,不能再负了你的理想。
就让这星星之火,燎原吧。
☆、最后的梓棠宫
胤成帝八年,楚卫国最悲哀的一年。
左相路仲凯联合皇室,决定清剿已经不堪大用的楚卫国。
首当其冲的目标——楚卫女主白瞬和御殿月将军舞阳侯楚卫国大将军,白毅。
问题是还没有人有胆子直接冲进白毅的府邸一剑砍了他:路仲凯没有这个胆子,山阵的枪兵也没有这个胆子将自己的枪尖对准昔日的上司。
可是路仲凯自认为把握了白毅的弱点,他下令,猛攻梓棠宫,但是要留下白瞬一口气。
白毅本来是做好了准备在自己的府门口迎战路仲凯的,陡然接到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军报,却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把谢子侯叫到自己的书房里了。
白毅的交代很简单,和当年在殇阳关里的时候一样的简单:第一条,带着三盆百里霜红、一盆海姬蓝和一支箭,远走高飞,越远越好;第二条,去找姬野,那是个可造之材,早晚一统东陆,跟着他,比跟着白毅这只困在浅滩上的龙好。
谢子侯差点当场就晕过去了,强自镇定了一下后就是哭天抢地地表示要誓死追随大将军。
白毅哭笑不得。
“子侯,这些对我很重要,我此去,比殇阳关凶险百倍,不一定能活着回来。但是即使我死了,我也希望这些能够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你是我现在唯一可以托付的人了。”
谢子侯看了看放在书房窗台上的四盆花,一盆只剩光秃秃的枝子了,但是谢子侯看过它开花的样子,月白色的玫瑰,嵌着墨蓝色的边,美丽得有如一个幻梦;另外三盆是白大将军从殇阳关带回来的百里霜红,自打种下去,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沉睡如旧。
谢子侯知道百里霜红的花籽是息衍挑了送给白毅的。从殇阳关回来以后白毅就格外精心地照顾这三盆花,比照顾自己儿子还要上心,然而五年过去了,百里霜红还是那空空如也的三个空盆子。
不久前的一个深夜,谢子侯看见白毅抚着三个花盆,面容悲戚,喃喃自语地不知道说着什么。那是谢子侯唯一一次看见大将军如此的悲戚,伤从心生,悲自哀来。
谢子侯无话可说了。他只能深深一躬,抱着白大将军最后的嘱托快速离去,不让人看见他眼里的泪。
白大将军说此次凶险百倍,语调一如既往的淡定,可是谢子侯心里有数,他知道大将军多半是回不来了。同样的,他也知道白大将军是个一旦做了决定,就决不会回头的人,所以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以谢子侯的聪慧,他在五年前的时候就看到了白毅的未来——在逆天的路
上撞得头破血流,可是没有人能够劝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