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让莎士比亚来写松林镇,大概会是:整个世界就是个大舞台,所有男人女人都是演员;他们上场、下场,而且常要一人分饰多角。
伊森自己就是分饰好几个角色的最佳案例。
楼下的电话响了。
泰瑞莎像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意识清楚,一点都不迷糊,她的脸因害怕而紧绷。
是每户人家的电话都响了吗?她问,声音里全是恐惧。
伊森爬下床。
不是,亲爱的。回去睡觉。只有我们家的电话在响。而且是要找我的。
电话响到第六声时,伊森接了起来。他穿着内裤站在客厅,将老式转盘电话的话筒夹在厉膀和耳朵之间。
刚刚一时之间,我还以为你不会接电话了呢!
碧尔雀的声音,他从没打过电话来伊森家里。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伊森说。
很抱歉我吵醒你。你看完彼得·麦克柯尔的监视报告了吗?
看完了。伊森撒谎。
可是你没有听从我的建议去找他谈一谈,对不对?
我计划明天一大早去。
不用了!他决定今天晚上离开我们了。
他已经出门了?
没错。
也许他只是出去散散步。
三十秒之前,他的追踪信号已经走到小镇最南端的马路大转弯处,而且继续往树林前进。
你想要我怎么做?
话筒的另一端沉默了好一会儿,但伊森能感觉强烈的挫折感如辐射热灯的光不断传来。
碧尔雀不露情绪地说:阻止他,劝他回头。
可是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啊!
我知道这是你的第一个逃亡者,别担心要说什么,相信你的直觉,我会跟着旁听的。
旁听?
只剩嘟嘟嘟的拨号音在伊森的耳边回响。
他蹑手蹑脚地爬上二楼,在黑暗中摸索着装。泰瑞莎仍然醒着,坐在床边,看着他将皮带穿进裤头。
还好吗?亲爱的?她问。
没事。伊森说,工作上的事,
对,只是要阻止一个邻居在月黑风高时逃离这个世外桃源。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伊森走过去,亲了他太太的前额一下。
我会尽快回来。希望不会拖到早上。
她没说什么,只是抓住他的手,紧紧捏着,用力到他连骨头都痛了。
松林镇的黑夜。
静悄悄的仙境。
蟋蟀的叫声已经关掉了。
安静到伊森可以听见街灯的轻声嗡鸣。
自己生物引擎的跳动。
他走到人行道旁,爬进车顶有警示灯、车门上画着和他警长徽章相同图案的黑色福特Bronco越野车。
发动引擎。
打档。
他试着慢慢开上马路,不过排量四点九公升、直列六缸汽油引擎的声音却大得不得了。
毫无疑问的,他车子的噪音一定吵醒了不少人。
松林镇平常没什么人开车。毕竟不管要去哪,用走的顶多十五分钟就到了。
尤其在夜里,更是一辆车都没有。
车子存在的目的是装饰,所以被伊森Bronco越野车吵醒的人一定会猜到镇上出事了。
他在大街转弯,往南疾驰。
过了医院之后,他打开远光灯,用力将油门踩到底,加速驶入高大松树间的一条窄巷。
寒冷的林间空气从打开的车窗不断灌进来。
他将车子开在马路中央,轮胎跨在双黄线两边。
他知道前方无路可转,而且就要开始爬坡。
即将离开山谷,离开这个镇。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打开收音机,找到一个播放老歌的电台。开回博伊西大约要三个小时,在夜晚开阔的马路上奔驰,没什么比打开车窗听音乐更舒服的了。这个想法闪过他的脑袋不过半秒,但他心中却产生了一丝错觉,以为自己还活在有许多同类的世界中,以为还能看到大城市的灯海、远方高速公路的车声,以及穿梭在摩天大楼间的喷射机。
他妈的不那么孤单的错觉。
人类即将灭亡前的美好生活。
时速表转到七十英里,引擎大声咆哮。
他飞快地经过急转弯路标。
伊森踩下煞车,慢慢前进,让越野车在弯道顶端停下。他将车停在路厉,关掉引擎,爬下车子。
靴子的鞋跟摩擦着柏油路面。
打开门,他看着固定在座位上方枪架里的温彻斯特M1897散弹枪好一会儿,心里颇为犹豫。他不想带着它,让麦克柯尔误会;可是他也不想不带它,因为森林里很黑、很可怕,而和它相邻的外头世界更是恐怖到难以想像。虽然据他所知,通电围墙从来没有出现过破洞;可是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不带枪独自在森林里走动则是对墨菲定律【※Murphy'sLaw,指只要有可能出错的事情,就一定会出错。】的严重挑衅。
他往后靠,打开枪架上的锁,在口袋里塞满子弹,然后,他将十二口径的散弹枪从架上取下。压动式的枪机,桃花木做成的枪托配上十五英寸长的枪管。
伊森填入五发子弹,将一颗上膛,把扳机设定在半击发的位置。这个美丽而强大的武器没有保险栓,所以他只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将枪横放在肩头,一只手挂在枪管,一只手挂在枪托上,下车踏上路肩,开始往树林里走。
这儿比镇上冷多了。
树林的地面飘着一层约一码厚的水气。
峭壁反射着清亮的月光。
伊森打开手电筒,往树林深处前进。他试着走得笔直,以方便自己待会回到车上时不会迷路。
在看到通电围墙前,他就先听到它穿过迷雾传来的嗡鸣,像一个持续不坠的低音。
围墙的影子在远方现身。
宛如一座横跨森林的城墙。
他走近之后,将细节看得更清楚。
每隔七十五英尺就有一根二十五英尺高的钢管,支撑架设在钢管之间的通电围墙。每十英尺就有一个逆电流器。网子上的管线约一寸粗,上头突出许多长钉,并裹以吓人的锋利铁片。碧尔雀的团队对要是遇上停电,围墙能否发挥同样的效果看法不一;换句话说,没人知道光靠围墙的高度和上头的锋利刀片是不是足以阻挡畸人入侵。伊森私下则认为,要是成千上万、饥肠辘辘的畸人想进攻的话,不管围墙有没有电,松林镇终究还是会沦陷的。
伊森在通电围墙前五英尺处停下来。
他折断两支低垂的树枝,在脚下摆了一个大大的×记号。
然后他转向东方,沿着围墙走。
四分之一里后,他停下来,静静地听。
持续的低音嗡鸣。
他自己的呼吸。
围墙另一边有东西在树林里移动的声音。
踩在松针上的脚步声。
偶尔踩断小树枝的啪!
是鹿吗?
还是畸人?
警长?
那声音像一股电流穿过脊椎,让伊森挺直身体,立刻将散弹枪转下肩膀,枪管对着彼得·麦克柯尔。
他站在一棵巨大的松树树干旁,黑衣黑裤,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肩膀上还背着一个小小的背包。他在两个塑胶牛奶瓶里装了水,在他走动时,不时可以听到水在里头哗啦哗啦晃动。
伊森观察到他似乎没带任何武器,手上只拿了一根比百岁老人的腰更弯的木棍当拐杖。
我的老天啊!彼得。你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作什么?
他挤出微笑,但伊森看得出来他其实很恐惧。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散步,你会相信我吗?
伊森放下散弹枪。
你不应该来这里。
我听说森林里有个通电围墙。一直想要亲眼看一看。
嗯……就在那边。现在你看过了,我们一起走回镇上吧!
彼得说:『在我筑起一道墙之前,我会先问自己,我是要将什么关在里头,还是要让什么进不去。』罗伯·佛洛斯特曾经写过这样的诗。
伊森想告诉他,他知道;因为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他正好读到他提起的这一首。
所以,警长……麦克柯尔一边指着通电围墙,一边说,你是要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