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水……
水是流动的物体啊……
那么它怎么会停下呢……
怎么会汇成一片浅滩呢…像水镜一样……
那里面会有什么…它可以照出我的样子么……
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呢……
这真的是我么…
好纯净的水面…水中的倒影是谁…这个女人是谁……
我和她…究竟谁才是倒影呢……
你终于发现我了。
你是谁?难道这里还有别人?你能跟我说话?
因为我就是你,但也不是。
你究竟是谁?还有…我是谁?
我是你意识中某种原始形态的残存,平时你是无法感知到我的,我也不希望你感知到。唯有在你本身意志极其微弱的时候我才能浮上表面。至于你…没有哪种语言可以完全概括你是谁。
那么这里是哪里?
这是你自己的意识内侧,是纯精神的世界,人类心灵的故乡。现在的你是被抽离物质肉躯的,单纯的意识,没有附着于肉体的记忆。
也就是说…我死了?
不,你只是身体暂时无法支撑意识了,所以意识沉入了内侧,但还没有与身体脱离。所以你没有死。
可是…我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是生死之间的灰色地带。你来这里,是为了做一个选择。
选择?
对,选择是否前进。
我可以选择么?
你看到前方的白岸了么?那是彼岸,是无法触及的世界,亡魂将要去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
没有人知道,任何在世的人都不应该知道。但是在你前进之前,身后的世界里真的没有眷恋了么?
眷恋?我都想不起来了,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来吧,来看看你过去生命中的镜像,看看自己存在在这世间的痕迹。
好多人…金色的,黑色的,棕色的…蓝色的,黑色的……
他们是谁…他们是我的谁呢……
等等…那个是…那个少年?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你想起他来了么?
他…是谁?
他是你生命中最刻骨的轮廓,是你心灵深处的念想所在。
可是我真的不记得了。
不,你记得。我们不会忘记我们生命中最珍视的人,即使以为自己忘记了,也仍然深深地记得。
「我知道自己没有保护好你,请不要再独自沉溺于悲伤,回到我身边吧。」
「回来!」
谁?
谁在说话?
为什么…是从身体内部发出的声音呢…是谁呢……
「快回来啊!」
你可以选择前进,但是另一边的世界还需要你,你真的要抛弃他们,抛弃他么。
不,我不想…我不记得他是谁,但是我不想离开他……
「回来,快,维尔,恢复意识啊!」
他…是在呼唤我么……
好热…越来越热…等等…是着火了么?
火…真的是火…四周都是…怎么会着火……
越来越近了…不要…我讨厌那样……
快到时间了,你决定了么?
我?我…我想回去…对…我不想离开他……
那么跟他走吧,趁这里还没有被悲伤和仇恨的火吞噬之前。
你终有一天会回到我这里来的,但是在那以前,你在另一边还有事未完成。那是必须由你亲自走完的命运,没有人能代替你活着。
即使记忆被剥除,灵魂湮灭,你的爱也将不会消失。
那里还有人在乎你,所以你要努力地生活,直到最后。
「回来啊!」
锐利的白光破开朦胧之时,晨曦诞生。我蓦然转身,少年陡然长大,抬起头望着我,眼神中映出我毕生的思念和信仰,华彩重重,云空收尽。
我尝试着伸出手,这次我抓住了他,刹那间半岛回春。
This is your own path。
You may follow it。
清丽的早晨空气夹杂着独特的微咸气味,在柔软的丝质窗帘上静谧地舞蹈。我用了几秒时间才适应了明亮的光线,那些斜斜的光束跳跃着落入眼眶,圆形光斑以彩色的一点为中心无休止地扩散,携来久违的刺痛。
我感到很乏力,但这仍不是我无法起身的主要原因。
黑色发丝勾勒着我鼻梁的曲线,在晨光中呈现微蓝的光泽,清香如同光滑皎洁的伏特加,触感带着暧昧的酥痒。
雷格勒斯以一种含有保护意味的姿势伏在我身上,纤长睫毛投影在略显苍白的通透皮肤上,仿佛一块图案绚丽的蝴蝶刺青。我们的右手依然维持着十指紧扣的姿势,我微微偏过头,端详他蒙古薄玉般修颀的手指骨节,清瘦而不突兀,中指上的黑曜石玫瑰戒指轻轻硌着我食指和中指的内侧指腹。我感受着他掌心交错的纹路,一时竟出了神。
他却因为我的动静而醒来,睫毛微微颤动,一道清明而洁净的目光分开天地日月。那双黑瞳中映出我的影子,眼眶的线条俊美得惊心动魄。
我定定地望着他坐起了身,也顺势起来,仍没有放开他的手。我注意到他仿佛放下心般轻喘了一口气。
我已十七个月没有见到他,他的容颜沧桑不改,依旧是一色的桀骜清俊。他微微向我的方向前倾,包含关切地望着我。胸腔内忽然一阵翻江倒海的搅动,他温柔地拥住我,长发再次落在我脸上。我倚在他肩上,许久才止住哽咽,仿佛白色浪花冲上绵延曲折的海岸,哗地一下散开,泡沫前仆后继地破灭。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半晌,我终于开口。这么久之后我竟然已不习惯我们之间十八年的相处模式,话在舌尖断断续续。
“你的身体支撑不住意识了,意识塌陷到了内侧,”他轻轻抚开我额前的银絮,“通常这种情况下很快意识和身体就会分离而导致身体死亡,但不知为什么你的意识却始终停留在内侧,我也只是冒险试着拉你回来,所幸成功了。”
“那你自己呢?”我忽然无端惶恐起来,“你怎么样?”
“这样的魔法算是精神类里很高端的了,即使是我也会有些吃力,”他无所谓地一笑,再次抱住我的肩,“不过不要紧,能够成功已经很好。你从还在佛罗伦萨起,昏迷了十几天,我真的很担心你再也醒不过来。”
“这样说来,刚才是你在对我说话?”我从他怀里仰起头。
“你都听见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或许…我能听到自己脑内有人的声音,”我用右手按住自己的额角,以减轻那里若有似无的钝痛,“还有一个女人对我说话…但我想不起来她说了什么……”
他的神情晃动了一下,瞬间似乎蒙上了一层忧虑的阴影,但随即不着痕迹地烟消云散。
“不要再去想了,”他稍微换了个角度,执起我的右手缓慢轻柔地摩挲,“不会有事的。”
“对不起,”我突然说,自己也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诸多可以选择的言语中脱口而出,“原先答应你不倒下的。”
“对我你道什么歉呢。”他浅淡的笑容漾开来,顺着冬日清晨的凛冽淌入喉管,剜开灵魂,花纹精致的白色窗帘被风扬起又落下。
激烈的恐惧和自我嫌恶像吐着信子的蛇一样虬曲缠绕着爬上来,在胸腔里撕咬出大片血肉模糊的剧痛。我竭力抓住他的肩,仍不足以宣泄这种非现实层面上的痛苦。他把我揉进怀中,用尽身心的温暖。
“雷…雷……”我终于支撑不住十七个月的道貌岸然,倒在他身上泣不成声,“你知道么…安琪琳娜真的是个很好的女人…我没想到…那时候我想把火拨开去救她…她一直对我很好…陪了我那么久…但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想去救她…但是没用…我好害怕…眼前总是不断看到幻象…看到我们的过去…我分明应该去的…但是却不能动…连一些基本的魔法都做不好…可是我真的不想死…不想再也不能见到你…我应该去救她的…如果不是我这么无能的话…我居然为了自己的私心…不然她也不会……”
雷格勒斯始终沉默地抱紧我,等待我平静下来。末了我感到温热的触感降临在眼角上,仿佛神喻。
“这一切都不能责怪你,维尔,”他慢慢地安抚我,动作轻柔地像是一位情人,“谁都没有力量阻止这件事。而珍惜自己的生命任何时候都算不上是罪过。”
他从床头柜上抽出一张纸巾,抚去残余的晶莹液体。
“虽然没有人想看见如今的局面,但对我而言,最糟的还是失去你。”他稍许整理了一下我散乱的头发,指尖掠过银丝,带起一路清凉的触感,“维尔,你太难为自己了,不要再用这些念头来自我折磨。生命原本就极其脆弱,很抱歉之前一年多我都没有保护好你,但现在不会了。我再也不会轻易离开你。”
“我知道,雷。”我勉力向他微笑,十八年的柔滟音容重又在我们之间复生,“不过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们现在在哥本哈根,”他顿了一下,道,“这里是丹佛一族的本家,浮云城堡。”
作者有话要说:》维尔意识空间中的橙色液体是指母亲的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