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先生家里几口人,还常回家看看啦?
家里还有父母,一个弟弟,父母已经退休,兄弟在城建部门上班,平日里工作忙,离家又远,回去较少。
任先生做什么工作,混没混个一官半职?
我在阳城先世界集团财务部工作,是个小办事员。王先生路子挺野的,看来混的一定不错。
当官永远也不会挨到我们这类人,我跟任先生一样,老大不小了连个科级也没混上,我们既没有背景关系也不会请客送礼那一套,在个清水衙门,混混这辈子就算了。任先生经常参加各种应酬吗?
我没有酒量,很少参加,每天下了班我就回去。嗳,王先生,我怎么记得你是个医生呢。
哪能呢,任先生一定记错了。我生了张大众化的脸,长的像你的朋友熟人罢了。停了一会,他说我可能对自然与人生问题作过一番很深刻的探索和思考,自然已在我身上留下了物质化的印记,我告诉他,我就是个普通人,这类看似深刻使人迷惘的东西从没进过我的脑子,我的脑袋里占据绝大部分空间的是广告和肥皂剧,我活的很表面简单。我这样说一定使他很失望,他又摸了摸下巴。这时,手机响了,他站起来说,谢谢,任先生,我有事得去一趟,有空再来看你。再见。
小门没有关,这是一种暗示吗,只要三五步就能跨出这门,现在出去还能赶上车子,真是天赐良机。刚走到门口,猴子撞了进来。任先生,在事情没了结前,你不能离开这儿。医生不会教你逃走吧。
猴先生,我是囚犯?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呢?我明天必须上班。
我们是奉命行事,请你理解,耐心等待,迟早会给你一个说法。上级正在开会研究。这个社会浮躁,但您不能,机关办事要按程序慢慢来,急有什么用。你看这栅栏安装都五年了,还是完好如初,为什么?到这儿的人压根就没有一个急着出去的。您是个例外。说完,小门又关上了。踱回桌子前,我有点犯困,我想那些外出度假放松身心的话不过都是骗人的花招。
下午,我还没醒,CT医生就来了,他带了一只听诊器,一边摆弄一边解释,医生为社会各个阶层服务,当然也可以算作社会工作者。我听出他在认错,对他的拒斥转而变淡了。我问他现在我该叫他王先生还是王医生呢,他说叫王医生吧,医生毕竟是他的本行。他拿起听诊器,说是想给我再做一次检查,我问他有没有香烟,我要考虑一下,接受免费检查是否妥当。他拍拍衣兜是空的,我说那就开始吧。
他检查很认真,又听又敲。我问他有什么新发现,他叫我不要讲话。检查完了,左手摸着下巴,沉静一会儿说,你曾经是专业运动员或者经常锻炼身体吗?我说不是,又问我生过什么病没有,我说没有,近几年一次感冒都没有。他的左手不动了,托着下巴。我说最近我总觉着身体软绵绵的,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惶恐,怕外出怕见人。他说这就对了。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十八九岁那当儿,也有过这种感觉,甚至害怕别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后来我想通了那叫自卑。再后来,在这个大染缸里滚了滚,便蛹化成蝶,自在飞扬了。一位哲人讲过,眼睛看人内室就相当于伸进去一条腿。物理学上把光的照射称作粒子的波动,目光投在人身上就是光粒子推了人一把。嗳,目前医学上对目光还没有什么说法。任先生工作怎样?
我们那不能叫工作,没有星期天没有节假日,像牲口似的无私奉献,整天忙的脚不沾地,气都喘不过来,但说不上哪天就下岗了。
现代社会,竞争激烈,工作压力大,人际关系复杂,精神紧张,导致整体心理失衡。
一切都在未知,一切皆有可能。王医生你说是吧?
啊,不是,不是。我这有一张报纸,上面有两道测试题,跟赵本山的脑筋急转弯差不多,任先生闲着没事时,有兴趣可以做一做。给, 一支铅笔。
好多年了,我们从不看书读报,也不听新闻,想想我们什么也没有做过。兴趣,兴趣像一只用完之后就扔掉的安全套。
我们今天谈的不错,您是个非常爽快非常乐观的人。您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我将尽力帮忙。
我不需要帮助,真的,谢谢,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嗳,如果可能,请您替我问一下,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法。
我一定去问,你耐心等待,明天告诉你结果。再见。
失踪(九)
如果可以不回去,不上班,我愿意一直在这儿呆下去,这儿就是世外桃源。不知什么原因,猴子突然友好了起来,开始时的敌意一下子不见了,还搬来一把椅子,说是供我接待来客用。我将三把椅子对放,双脚放在凳子上躺下,猴子说我会享受,我觉得他也是个懂得生活的人。闭上眼睛,我很快就回到了二十年前,一个人躺在草垛上,看天看云,看鸟儿看星星,忘了上学,忘了回家,茫茫天地,空空四野,烟雾飘渺,寂然无声。我想那时的生命也许是小,也许是幻。看我躺下,猴子笑了。任先生在想什么呢?原以为猴子走了,没想到他还在这儿。我不想告诉他,我有一点点想父母,他们年纪大了,还要为我们操心;没有早些回去,看看他们,太不应该了。猴子看看我,边走边摇头。
报纸放在桌上,我记得上面好像立了一只小鸟,衔一支树枝,这时,那树枝轻轻地摆动起来,无数黑色的字符,跟着枝叶魂灵附体似的极速地流动,交叉变幻,叠成数百种无以名状的图形,渐渐地精灵们放慢而停顿下来,隐约现出两个人的面部图像,仔细一看,左边是潘比斯卷卷,右边是红唇。邪气了,潘比斯卷卷那讨厌的卷发竟然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飘逸俊美,红唇正朝他温情脉脉地翘起火辣辣的嘴唇。他妈的,这一对狗男女倒是挺般配的,我怎么一直没发觉呢,应该撮合撮合,说不定两人都有这意思,回去就办这事,租房子可以缓一缓。我坐起来,发现报上有一幅插图,原是一条小狗,嘴里叼一枝玫瑰花,它有点像王叔的乖狗爱斯特,又有点像我送给小艾的黄斑点。唔,走时带上,哪天遇巧拿出来比对比对,更像谁,就送谁一支花。
花瓣正下方果然有五道测试题,医生叫我做有什么目的呢,一时还真猜不出。管他了,只是随意打几个勾,又不着数的。答案在本期找,做一下,很快就能知道自己对目前工作的满意度。人不自知,但能测知,免不了的。我勾了三个否和两个是,但找遍了中缝也没有标准答案,报纸只有一张,答案应该在王医生手里。报纸的反面有一篇关于幸福指数的文章,谈到国内每年有二十八万人成功自杀,平均每两分钟就有一人自杀而亡。这是真的吗,想想这是多么壮观的风景呵,这么多人用各自特有的方式表现自我张扬个性,让人不禁要感念这世间的美丽与自由。
失踪(十)
我大概九点钟才醒,我觉得头有些疼,同时心里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我以为自己在这里是不合适的,但在别的地方比如在单位上班好像也不合适,要说哪里合适,我也不知道。这时候,班上早已各就各位了,部长在转达来转去,三胖子一定跟在后面请示汇报,我应该打个电话回去,解释一下这里的情况,再请两天假,这事不能怪我。我做了一夜的梦,梦里听到又是刮风又是下雨,为避雨我找了不知多少个地方,最后还是浑身湿透。我问猴子外面是不是下雨,猴子一脸的怪笑,连说对不起,噢,实在是没敢打扰叫醒你,王医生早就来了,一直在等候召见,不过,有件事要麻烦你,先看看这份东西,然后签上名就可以了。我示意他放到报纸上,告诉他先请王医生进来。我看了一遍,那是一份治安管理处罚通知书;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搞这种形式,我被关在这里,还要我承认扰乱公共秩序,自愿接受处罚。我拿起笔,在签名处尊重地打了一个勾。我对这个勾有点不满意,没有上面那五个勾漂亮,用笔描了两次,还是觉得不满意,以至于王医生站到身后也没发现。王医生拍拍我,夸我气色不错,他说看到我这样放松他放心多了。我问他外面下雨没有,王医生说是艳阳天,这是个好兆头,你说不是吗。我不懂他所说的好兆头是什么意思,但觉得那总是好意思,所以回答说是的是的。接着他告诉我,我的事今天下午就会有结果,区里将召开一个相关部门人员参加的听证会,他作为医学界的代表,将运用他的影响,游说听证会人员,尽力争取让我回去,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出去,他要我到时一切听他的,肯定会没事的。我感谢他,拉住他的手说我是无辜的。他有些不高兴,挣开手走了。
下午两点刚到,猴子和黑熊就来带我出去,两人一前一后,低着头,一言不发。我问黑熊我们这是去哪,他头也不回,说到那儿就知道了。外面阳光白花花的,我眼前一黑险些摔倒,猴子上来扶了一把,说任先生不必紧张。我倚住葡萄架,慢慢地忍受这光明。我有些气愤,平白无辜的,没招谁惹谁,却摊上这么一场,将来回去了,我还怎么在单位在朋友圈里混。黑熊安慰我说,没事的,任先生没事的,把你留在所里对我们也是个麻烦,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我估计很快就会让你走。我们在一起相处这些天,也能算是朋友,下次我们去阳城,你不会不理装着不认识我们,是吧。我前天去了阳城一趟,那儿真是个风景佳绝的好地方。我心里疑问他跑阳城干什么呢,会与我有关吗。我说走吧。他们也说走吧。
我们在会议室的一扇小门前停下,黑熊猫搬来一张长凳让我坐下,说要等一会,到时有人叫我们。隔着门听到里面说话争论的声音,让我想起久远而熟悉的市场小贩的叫卖声,听着说话声,我突然想起一部好莱坞电影里鬼怪海盗的叫嚣和撕杀,我说不出它们的共同之处,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这很可笑。黑熊猫问我紧张吗。我说不,我权当是看戏,一定很有趣的。猴子说看的多了也怪累的。一会儿,过来一警察,打开小门,说进去吧。我意识到该我登场亮相了。
会场里空气浑浊,烟味混杂着浓浓的油漆味。我站在一个两米见方的围栏里,黑熊和猴子站在身后,我面前没有桌子,我明白这大概就是被告席,不过,我对自己所犯过错一无所知。我一进去,讲话的人立刻安静下来,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