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人您腿酸不酸,疼不疼?”边说小手边摸进被窝,照着管大人教的手法替他揉捏。
那人挑眉睨她一眼,见她霜打的茄子似的,无精打采。便是有心训她,见她这么一副知错悔恨的模样,这气也撒不出来。
“大人您生妾身的气了。”不是问他,而是垂头丧气,自个儿认定了,啄啄脑袋。
他不是没在此事上提点过她,可她屡教不改,仗着他纵容,何时当成回事儿。
他是该气她的。
这一声“大人”,她唤得可怜十足。口气像极她早年犯错,呆呆杵在他面前,聆听他教诲。
只手上不停,仍旧一板一眼专注按摩,仿佛异常忧心他腿疾会发作得厉害。
揉着揉着,见他还是不吭声,她眼皮耷拉着,眼眶慢慢儿就红了。以为他受凉不说,腿是真的遭了罪,她比谁都心疼他,心里也跟着难受了。
赌咒发誓这毛病一定得改,却不知自个儿委屈瘪嘴儿的模样,看在他眼里,只引得他怅然一叹,抬起手,轻抚她发顶。
“罢了。下回在外,非是必要,定滴酒不沾。等阿瑗改过,着实难矣。”
他本也不好酒,无非场面上的应付,推便推了。
明明是七姑娘自个儿烦的错儿,顾大人这心长偏了,怪罪到旁人劝酒上。这要让那些个一心奉承他的人知晓,还不得扼腕顿足,跪地鸣冤。
听他终于肯搭理她,她倏然抬头,傻傻盯着他看了半晌,仿佛要将他感概叹气的模样,印到心坎儿里去。
这人先前还给她脸色看呢,怎么一转眼,听这口气,似心软原谅了她?
她觉得自个儿真不厚道,他还病着呢,她竟似吃了蜜一样甜。有他这么宽容待她,她心里的不舍得与愧疚更深了。于是揉捏起来越发用心,仿佛掺杂了些许情意绵绵的意味在里头。
“这两日莫叫小儿进屋。”看她泪蒙蒙的样子收了回去,杏眼水润,只顾盯着他腿瞧。与阿狸讨好依赖他,一般无二。
他嘴角几不可察的一弯,不忘叮嘱她,以防过了病气给诜哥儿。
“省得的。”她点头,暗道他果然比她心细。她还没想到那上头去,他已考量周全。
有他这般夫君,真如太太背地里拉她絮叨:他是她此生的福气,她该惜福。
七姑娘自省己身,犯了错,先检讨自个儿,反过来念及他的好。想起他之前还没给她个准话,于是着急追问道,“腿怎样了?酸疼不曾?”
对上她格外固执认真的眼神,他眸光闪了闪,掌心覆上她揉捏他膝盖的小手,含糊道,“尚可,略有不适。”
果然,她眼里的急切更甚了。
之后围着他忙前忙后,端茶递水,又亲自喂他服了药。拿帕子替他擦了嘴,她如哄小儿般,好声好气劝他遵医嘱,躺下去,便是养神也好。
伺候他去了外袍,躺平,仔细替他掖好被角。她出去交代陶妈妈照看好诜哥儿,自个儿却拿了针线,寸步不离守在他榻前。
不时瞅瞅更漏,时辰到了便扶他起来喂水喂药,午时进了些清淡好消克的肉羹。
午后睡了约莫一个时辰,待他醒来,半眯起眼。只听得梁上雨打瓦砾,这一场雨,竟是没完没了,不见消停。
天气阴冷潮湿,又正逢季节交替,他膝盖有些僵直,稍稍一屈张,不当心牵动筋骨,竟有些钻心的疼痛。远不似他嘴上轻描淡写,既算计又宽慰她那句“稍有不适”。
他挺过最初那阵胀痛,尝试着掩在被子底下,挪了挪腿脚。
他本性刚毅,幼时随武师习武,受的磨难何止这些。忍忍便过了。透过帐子偏头看她,只见她就着油灯橙黄的光亮,正聚精会神,带着顶针,穿针走线。
手上缝的物件,不是前几日赶着给诜哥儿制的围兜。而是新裁了一块儿厚实的毛皮料子,已然做好一只搁在一旁,手上这只也完成了大半。两只一双,俱是直直卷成个筒子,两头分别穿了系带。
这式样……他虚眼,脑中灵光一闪。
如他这般洞若观火之人,哪里猜不出这颇为新奇古怪之物,十有**,是她为他缝制,暖膝盖用的。
这确是比单只搭了毛毯在身上,更便利些。
这时候春英蹑手蹑脚,端了熬好的汤药进来。碗口还冒着热气,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儿,立时便弥散开去。
她起身搁了针线,接过药碗。执起汤匙搅了搅,放到嘴边试了试。许是嫌烫嘴,便将药碗放下,屏退春英,自个儿慢慢搅动,埋头吹气。
又怕晾久了,药汤凉了,吹两下再尝一口。
换做平时,她最怕吃药。哪回她身子不爽利,不是非要他督促着,她才肯乖乖用药。可此时她做来,虽皱着眉头,却甘愿得很。
她不知身后那人已睁了眼,目光粘在她身上,静静的,润泽如玉。看她的神情,仿佛她这张苦巴巴皱着的小脸,在这阴暗的内室之中,比燃着的烛火更光彩夺目,迷了他眼。连脑中晕沉与腿上疼痛,也消退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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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爱她,体贴她,但不是不求回报。安慰她的同时,也略施手段,乐见她对他的上心。他的腹黑温情,都给了小七。
第402章 幸福憨傻的小七
他养病期间,出人意料的,四姑娘来了。
此番顾臻是随夫婿经凤县,远赴安源郡上任。进了县城,才听说世子与世子妃也停留在此地。故而稍作休整,近傍晚十分,带了礼,登门拜访。
七姑娘见她到来,很是欢喜。
多久不见顾臻,自她出阁后,两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至于四姑爷,太仆大人家的长子,七姑娘不熟,且需得避嫌,多由那人招呼。
他病里不宜吃酒,只以茶待客。
四人在厅里坐着说了会儿话,又抱了诜哥儿给四姑娘看过。四姑娘笑着逗了逗小儿,脸颊贴过去亲了又亲,对胖乎乎的小娃娃,很是稀罕。
可到底是在他面前,便是在府上有两位夫人给护着,顾臻也不敢过于放肆。终究是敬畏多过亲近。
再添一盏茶,茶水快要见底的时候,四姑娘转头与身旁男子对视一眼。再回头,便露出欲行告辞的意味。
之前见她两人登门,只带了侍从,不见随行的箱笼。七姑娘便知他二人单只是过来探病看望,没打算留宿厢房,多做打搅。
且眼前这位姑爷与那人交谈,他说什么,这人便应什么。态度谦卑,无敢不从。全然不像他妹夫,倒像他手下忠心耿耿的家臣。
七姑娘在一旁默默看着,只见每每那两人说话,四姑娘便只顾低头逗小儿,神色间淡淡的,眼梢也不往身旁瞄一眼。
这或许是对四姑爷这般在她阿兄面前凡事应承,服服帖帖,顾臻心里,多少有几分看不上眼。
女人的心思很微妙。譬如顾臻,她对她阿兄敬畏,却绝不会欢喜自家夫君也如她一般,除敬畏外,再无丝毫傲骨。
便是她自个儿也如此。
每回进宫,那人都需离了推椅,站起身,对座上天子俯首扣礼。七姑娘心里难免会生出几分酸涩。只这份不乐意,不同于四姑娘的眼不见为净。只因她懂他,懂他肩上的担子,懂他忍辱负重。
“留下用过饭再走。”
没等她开口留人,那人已发了话。她看他目光在顾臻两人面上稍作停顿,立即便领悟他的用心。
她都能瞧出来四姑娘夫妇俩人,算不得十分和美,他岂能看不出?
于是七姑娘顺势而为,只笑说要拉四妹妹到后面说几句体己话,这宴席便分了两桌。
“这一去短则三两年,多则四五年。四妹妹可回府拜别了母亲?”
顾臻点头,放着碗筷不动,只闷不吭声,把弄酒盏。
七姑娘暗叹一声,也是奇怪。“缘何赶在这时候离京?何不过了秋节,再行动身?”
顾臻嘴角微抿,晃了晃酒碗,强颜笑答,“这不刚好谋了个肥缺,京里多少人都眼巴巴盯着,得来殊为不易呢。不赶着过去,还不知会不会夜长梦多,一觉醒来便被人抢了这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