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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1 / 2)

>音却更强烈的告诉之惟:父王绝不会在这时就这样离开。

他看见兰王慢慢的抬头,看着郎溪:“皇上没说破乌桓的时限吧?”

“没有,大将军王。”郎溪微笑作答,却已戒备的暗运内力。

谁知兰王竟也对他一笑:“那就好,那本王还有些时间。”

“王爷想……?”

还没问完,只见面前一片血花飞溅,银光一闪中,一条手臂落了下来。

“父王?!”“王爷?!”二人同时惊呼。

兰王踉跄了一下,半边战袍已为鲜血染透,血红的液体顺着空了的左肩流到地上,霎时便成了一汪血湖。惨白的面色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亮,其中闪动着不知是希望还是绝望的光芒,他轻轻的问道:“这样……可以进城了吧?”

郎溪盯着他,终于惨然一笑,点头:“王爷重伤,自当及时回京医治。”说罢,上来点了兰王止血的穴道,又道:“郎溪这就回城禀报:大将军王遭遇神秘刺客袭击,王爷身受重伤,苏胜等护主殉难——王爷,您看这样行吗?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兰王闭了眼,面白如雪,看不出丝毫情绪,一字字道:“你回去告诉成王,他要的以后随时可以来拿,但这几天还请先存在我这里——即使只剩了一条胳膊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至少还能再抱他一抱……兰卿他,还等着我回去呢……”可就在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滴泪终于还是掉落在了血泊里。

“父王——”之惟忍不住扑过去握住他仅存的右手,哭倒在他怀中。

兰王丢了剑,反握住他的,冰冷的手指,仿佛再也不会有暖意——

犹如这个荒芜了的世界。

断了臂的兰王一时还不能御马,之惟便与他同乘一骑,他在前面握着缰绳,兰王在后揽着他腰。从没想过还有被心目中的战神依赖的一天,只可惜这样的依赖并未给人带来丝毫欣喜——一夕之间破茧化蝶,留在少年记忆中的只有成长的痛楚而已。

在看到洞开的城门的时候,之惟身体一僵,同时感到腰上的手臂也疏忽一紧,两颗心同时揪痛:近乡情切?从不知这词能用来形容如此剧痛——游子终于万里归来,家园中可还有人守望殷殷?

策马飞奔,天色在疾行中逐渐暗沉,夜色一寸一寸的代替了霞光,也点燃了人间一盏一盏的灯火。朱门豪宅前的灯笼升了起来,小家小户的窗上也映出了晕黄。还有喧闹的酒楼,迎风飘摇的灯笼一串,甚至媚影妖红的青楼楚馆,也闪耀着魅惑的灯光。

晚风里是哪个小贩的叫卖格外响亮,又是哪个客人在嗔怪酒楼的跑堂——是菜太凉,还是酒太淡——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青楼的莺莺燕燕们还在嗲着声揽客,却也有丝竹婉约飘然而出——是哪一个轻拢慢捻,哪一个迎风唱咏:“几回断肠处,风动护花铃……”

迎面扑来的人间烟火热,却暖不了天涯归客心。飞驰中,之惟只觉前襟和后领都反复的被什么打湿,渗进肌肤……初时滚烫,转瞬冰凉。

终于,又见那方小院。门前依然悬着灯笼两盏,晕一地柔和的淡黄,如往常。

下了马,兰王便往门里走,他的脚步很稳,只比以往快一点点,径直穿过他熟悉的庭院、前厅、回廊,再两三折,往后厅,直到在路过芙蓉池的时候碰到君府一个下人。眼睛红肿的下人呆呆的望着他:“王爷?”兰王点了点头,然后像以往一样笑问:“他人呢?”那下人却已泣不成声:“在……卧室……”

兰王喃喃:“果然啊。”说着,便往卧室走去。

刚跨进院门,便看见了窗棂上透出来的橘黄色的灯光,温柔的将人的心都点亮,忽然间暖流涌上心房,仿佛那灯下还有人倚窗而坐,懒懒的摊着一卷书,或打盹或翻阅,而在看到”……忽疑君到,漆灯风飐,痴数春星……”的时候,还会露出淡淡的笑来。

兰王走进房中。

灯果然还像往常般亮着,南窗下的书桌上一本书也还摊着,只是,座位上是空的——

那白衣的人儿静静的躺在床上。

兰王走过去,伏下身,之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到他轻轻的问:“潋,怪我来迟了吗?”

柔和的灯光洒在白衣上,熟睡的人儿显得如此安详。

兰王探出手去,轻轻触抚着那衣裳皱褶:“潋,怎么不等我就先睡了?还盖得这样少——你是自己不知道吧——你睡觉最不老实:冬天最爱踢被子,夏天倒喜欢抱着我……”

熟睡的人安静的听着,只是再不能作答。

兰王的手延着衣袖一直触到那已冰冷的手,泪水,一瞬间落下。他的声音却还是那样轻柔:“潋,你别睡了,别睡了好不好?你睁眼看看我啊,我回来了啊……你怎么可以不等我……”说着,执起那冰凉的手,贴在颤抖的唇边。

安眠的人自然不动。

兰王便也不动,半晌,之惟才听他又道:“还不起来啊,再不起来,我就抱你起来了哦……”声音越发柔也越发小,终于在他伸出手臂揽上那人身体的时候,他自己也倒在了床上。

“父王?!”之惟忙抢上去,只见兰王竟已晕厥,一丝鲜红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下……

“先生……父王……”跪在床边,少年又一次痛哭失声。

生死不过一线,思念却成永远。

以为那天已是悲痛的及至,之惟后来才知:日复一日的怀念才是仿佛无尽的凌迟。

第二日黄昏时,兰王才在王府的榻上醒过来。见他一醒,许多的太医便忙围了上来。兰王却将他们挥开,兀自下床。众人要拦,却都被兰王的目光给吓退:他望着窗外的残阳如血,眸中的悲伤亦如血红。然而他的声音却是极为平静的,只是说了句:“本王要出去一下。”

还有谁敢阻拦?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脸色苍白的他走向门外。

等之惟听说后赶来时,兰王已经离府。之惟不死心的跟出去,刚到门口,却撞见一人,有些面熟,却也懒得去想是在哪里见过。那人见了他,却眼睛一亮,上前来奉上一卷轴:“这位可是世子?此画乃草民奉兰王之命绘制,烦请世子转呈王爷。”

之惟疑惑的接过那卷轴,边展开边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个月前了,王爷重金相请,命草民务必于今日之前完成……”

之惟却已再没注意那人说些什么,当卷轴铺展的瞬间,他看到画中人的浅笑——

—笑相遇,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像极那最初一眼,一眼遂成终身惦念。

可为何泪水偏总在最想凝望的时候模糊住视线?等眼前水雾消散时,送画的人已然不见,而他也终于回神,晓得:一切都只成了画中的影象。真实的,都已走远;过去的,再不能回来。

虽然是这样想的,但很多年后他想起当时,却也还有着些许的遗憾:他没有想到,那竟是他先生留于世上的唯一一幅画像。虽然他的名字仍不时流转于正史野传,但那或模糊或扭曲的面貌都早不是他心中那人。而他,即使以后手握重权,却也无法掌握那管描摹的笔。是千秋功罪任评说,还是一片伤心画不成?在滚滚的历史洪流中,他只是长久长久的怀念着乍见此画的心情。

这是后话,当日他只是重新卷好画轴,向君宅走去。

不意外的,在那里,见到了他的父王,意外的,是听到的他的话语。

“潋啊,抱歉,我又来晚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我居然睡过了,呵,居然是我呢!不过还好,终于还是赶上了,今天还没过完……你……不会又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兰王伸手抚过那春水般的发,“今天是你……三十岁的生辰呢……”

只是春水已成了静水,光阴已不会再启程,沉睡的人儿,永远年轻。

门外,之惟望着笑着流泪的父王和已入殓的先生,捂住了双唇。终于明白了先生临终所谓”不甘”:生忌与死忌只一天之隔,教人如何承受这生离即死别的残忍?

……那个永远在为他人着想的人……

听得里面兰王已泣不成声,却仍要再言:“潋……来得仓促,没给你带什么……你知道的,原本……想给你的太多……”压抑不住的哽咽不时打断他的话语,落单的臂膀来不及抹去满面的泪光,只得暂时离开棺中人的乌发,他将唯一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脸上:“潋,对不起……我不哭……今天不该哭的……本来是打算送你幅画的……三十而立,总得留个纪念是不是?可是……你别不高兴……好,我这就不哭了,真的……”然而从掌下逸出的仍是撕心裂肺的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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