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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1 / 1)

>伞?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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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完了探亲假,回到林场,秋千拿着车票单据到团部报销,顺便问一下鲁闽和海鸥抚恤金的事儿。董亦剑去世已经快一年了,儿女们的抚恤金还迟迟不见下发。这一块儿如今是朱胜儒在管着。秋千进门的时候,朱胜儒正捧着一只宜兴产的紫砂小壶,嘴儿对着嘴儿在喝茶呢。看到秋千进门,朱胜儒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因兴奋而起的紧张,心说,好你个苏秋千,你也有求到我门上来的这一天!现在可不是你当初上台揭发我的时候啦。

秋千哪里知道朱胜儒肚子里的九转回肠,她拿出单据来,要朱胜儒签字。朱胜儒根本不伸手。不接也就罢了,反倒说开了风凉话。他说,老董去世还不到一年吧?按规定,这一年内你们还算同居着,你是没有资格休什么探亲假的。不过,既然已经休了,那就算是组织照顾你了。至于车票,那是绝对不能报销的。如果给你报了,就等于是你占了公家的便宜。谁还不知道你苏大夫呀,哪能占公家的便宜呵。就是送到嘴里,也会原样儿吐出来,是不是呀,苏大夫?

秋千越听越愣怔。她还是头一次听说,丈夫去世都快一年了,夫妻们还算同居着的道理,一下子气过了头,竟然笑起来。朱胜儒被她笑得发傻,心里直骂小浪货。秋千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又问起鲁闽和海鸥的抚恤金何时能发下来。朱胜儒恼火地说,你这才到哪儿?旧社会孤儿寡母的,上山拾草,挖野菜,下海捞虾,摸蛤蜊,还不是照样的过?哪儿像你,每个月还拿着工资,就没法子生活了吗?我看你还是尽量少向组织伸手,凑合着过吧。

秋千一下子气懵了,真想照着那张沟沟坎坎的长丝瓜脸一口唾沫吐上去。秋千真的吐了,不过不是吐到了朱胜儒的脸上,而是吐在了水泥地面上。秋千也骂上了。骂上了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会骂人的。秋千骂道:朱胜儒,你还算是个人吗?你就不是个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早晚不得好死!等你有一天死挺了,烧成灰了,你家赵小兰还跟你同居着?你家留下的孤儿寡母,就靠上山挖野菜下海捞虾皮过日子?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咋就不收了你这畜生去!!

骂着骂着,秋千的眼泪就下来了。眼泪一下来,秋千的胆子一下子就壮了。胆子一壮,秋千冲着朱胜儒就过去了。一冲过去,朱胜儒的领口就被秋千薅住了。朱胜儒一边嚷嚷着好男不跟女斗,一边紧着往后缩,往下摘秋千的手。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被女人家薅住衣领子,第一次是他老婆赵小兰,在他污蔑董亦剑的排以上干部会议上。第二次,就是秋千。在撕巴不开当中,朱胜儒那把心爱的紫砂小壶落到了水泥地上,变成了碎碴儿。

听到这边吵吵嚷嚷的动静,朱胜儒的门口很快聚集起了一伙人。秋千个头娇小,跳着高儿才能薅得到朱胜儒的衣领子。也正因为这样,朱胜儒被她拽得身子一躬一躬的。就连秋千自己也暗自惊奇,原来,一个愤怒了的女人家,会立马变成一头狮子,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是劲儿。门口的人团越聚越大,人们眼瞅着秋千占着上风,不但没人拉架,反而议论纷纷,都说,该!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算哪门子本事?直到政委闻声而出,人们才自动闪出一条通道,让政委进去。

秋千见是政委来了,也不胡搅蛮缠,立马松开了朱胜儒。朱胜儒这才直起身子,还想恶人先告状,政委的眼神都不对了,分明是嫌他癞狗扶不上墙的意思,一摆手就封住了他的嘴巴。秋千今儿个真是气急了。原来急中生智这回事是有的。秋千以前并不知道,自己的思维还能如此清晰,如此条分缕析,就像她不知道,自己还会骂人一样。门口的人团并没有散去,反而因为政委的出现,聚拢得更紧了,几个胆大的,干脆站进了门槛里。政委瞅一眼门口的人群,心里话,也好,这正是树立军宣队威信的好时候。他也想让人民群众看一看,自己掌握党的有关政策的水平。有人给秋千倒了一杯水,秋千这才和政委各自找椅子坐下了。

大致听了听,政委就基本弄明白了风波的缘起。他瞪一眼兀自尴尬着的朱胜儒,实在有点儿恨铁不成钢。政委对秋千说,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只要是合理的,组织上都会尽量予以考虑和解决。

《秋千女人》第六章(5)

有政委的话垫底儿,秋千开口了。第一条,关于谣传她苏秋千吃人肉喝人汤的事情,要求组织上予以澄清。秋千一说这事儿,连政委的脸上都有了尴尬的神情。他不明白,怎么这个小寡妇说话会这样坦然。他只想到了苏秋千的小寡妇身份,却忽略了她作为大夫的职业身份。对于一工作就在中药房抓药的秋千而言,紫河车不过是她药方上的一味药而已。政委很快漉过尴尬,点了点头。

秋千提出的第二条,就是探亲假往来车票的报销问题。秋千得理不饶人,又把朱胜儒说的,老董去世快一年了,和她还算同居着的话重复了一遍,连政委都觉得朱胜儒过分了。第三条,当然就是关于儿女们抚恤金的问题。政委转头想问朱胜儒,这件事儿是早有政策的。一见朱胜儒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儿,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答应秋千,立马通知到财务上,严格按政策办事,以前的也会补回来。

按说,秋千的事儿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连秋千自己也没有想到,她还会提出第四条:调动工作,离开集圩,离开林场。政委也是没想到,但还是本着送佛送上西天的原则,问秋千想往哪儿调动。这么一问,倒把秋千给问怔住了。因为在政委到来之前,她压根儿就没想过调动工作这一说。既然这样说了,想想也是在情理之中,一个女人家,想避开伤心之地,大家伙儿都能理解。秋千来不及细想,脱口而出:纺织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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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次逃离,秋千调动工作了。

这家纺织厂虽说坐落在市中心区,却是中心区的边缘地带。厂子是近两年新建的,后面是一大片望不到边际的芦苇荡,春夏两季是青纱帐,布谷鸟一声声叫着“不如归去”。到了秋天,大片的苇子被砍倒了,扎成了苇把子苫房顶,编成了苇席铺床,经常就跑出野兔来。围墙外面,就是一排排红瓦青砖的职工宿舍,也都是新近盖成的,很整齐,透着一种新鲜。从宿舍的窗子看出去,芦苇荡近在眼前,绿的叶,白的花,宛如自家的后园。间或,还会有绿色的长水蛇蜿蜒着从门前爬过去。这里的孩子都不怕水蛇,看见了,抄起尾巴在空中抡一个圆,随手一扔,水蛇腰就脱节了,变得软塌塌的动弹不得。

秋千仍是负责厂子里的医务室。一共三个大夫,工人们上“三班倒”,三个大夫也轮着倒班,家里常常只留下鲁闽和海鸥。秋千对纺织厂的气氛是熟稔的。车间里的轰鸣,常年蒸腾的湿气,空气中看不见的飞絮,女工们的腰肌劳损、妇科病,这一切,秋千也都是熟悉的。与缫丝不同,这家纺织厂只生产各色棉布,厂子里随处可见一团团的废纱,连家家户户用的抹布,也多是带彩的棉纱。逢年过节的时候,厂子里会把废布次布下脚料成堆地分给职工,纺织厂的子弟们身上穿的,几乎都来自这些废布次布,连过年也不例外,倒是省下了不少布票和本来就不多的钱。那几年,海鸥的夏衣冬装全都是不同花色大小的格子布,条绒布;鲁闽呢,一身上下全是蓝色的劳动布,劳动布裤子,劳动布夹克,倒是歪打正着,成为后来满街牛仔装的领跑者了。

秋千本来就长得少相。快四十岁的女人了,看上去却俨然一副少妇模样。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秋千那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那凸凹有致的小身段,总是不停地向外透露着春的消息。上了一段时间的“三班倒”,出于照顾家庭的考虑,秋千被特许不上夜班了。不上夜班了,晚上做什么呢?打麻将。而且是陪着当官的和官太太们打,而且往往一打就是大半宿,星期天的时候甚至打个彻夜通宵。

女人心里发“空”,有个事情占据着,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儿。面对鲁闽质疑的眼神,秋千的解释毫无力量。秋千说,咱们孤儿寡母的,极容易受旁人的欺侮。不过只要和当官的家属们混熟了,总是多了一层保护。其实,秋千原本用不着解释的,更用不着跟鲁闽或海鸥解释什么。秋千的神出鬼没,也只有秋千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麻将打久了,就学会了抽烟,就学会了调情。秋千本是个爱穿的主儿,也会打扮,自己的工资加上鲁闽海鸥的抚恤金,一家三口的生活还是可以维持在中流水准。秋千的置衣费用一增加,钱就明显地不够用了,往往还不到月底,就捉襟见肘了。董亦剑留下的那几千块钱,就这样一点一点地贴补了进去。

秋千也弄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儿。仅仅是一种心理需要吗?有一天,秋千到市中心逛商店,看中了一件黑色的毛衣外套。那是一件对襟系扣的小短上衣,领子和袖口都绣有小碎花,样式别致,很出挑,直往人眼睛里撞。价格呢,正好是她一个月的工资,四十八元。按说这个价格真不算便宜,四十八元钱,足可以养活一家老少四五口了。秋千去看了两趟,看到那衣裳还挂在那儿,才放心。盘算来盘算去,终究一咬牙,还是买下了。穿上以后,再配上一条豆纱绿的丝巾,果然出彩。代价是,鲁闽和海鸥有大半个月没吃到肉,海鸥本来就有点厌食,现在变得又黑又瘦,再也不是那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

《秋千女人》第六章(6)

或许就是从那时开始,鲁闽对秋千的敬重如剥茧抽丝一般,慢慢减却的。

鲁闽正处于青春逆反期,成天和一帮半大小子一道,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学习成绩倒是一流的好,和海鸥一样,根本用不着秋千操心。有一次上生理卫生常识课,每个人发到手一本小册子,老师呢也不讲解,光让同学们自己看,看不明白了可以发问。鲁闽就举手发问了:老师,月经是怎么一回事儿?老师真以为他在捣蛋,涨红了脸喝道:和你没关系的不要问。这件事,直叫王二团笑了好几个月,有事没事就凑到鲁闽耳朵旁,发问道,月经是怎么一回事儿呀?

王二团也是纺织厂的子弟,爸爸是机修工,妈妈就在车间里挡车。他是龙凤胎当中的老大,妹妹王小结也和他同班,就坐在鲁闽后排。鲁闽一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要叫王二团,而不叫王大团?想必在王二团之前,是曾经有过一个王大团的。

王二团乃天生的草莽英雄。鲁闽呢,又是从不甘居人下的人。两个人原本性情最相近,碰到一块儿却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天,鲁闽正纠集了一帮半大小子,给他们模拟召开动员大会呢。鲁闽在“台上”讲,那群半大小子就支楞着耳朵,在“台下”听。想必听众们早已熟悉了这一套程序,“台上台下”配合得天衣无缝。鲁闽一手掐腰,另一手向听众们挥动着:同志们好。我是中央首长……听众们鼓掌回应。鲁闽接着说:……派来的!听众发出叹气声。鲁闽说:今天大会的主要议题,是关于民兵配枪的问题。一人一支枪……听众们热烈鼓掌。鲁闽说,……那是不可能的!听众们失望地“啊”了一声。鲁闽又说,两人一支枪……听众们再次鼓掌,这一回的掌声就没有刚才来得热烈了。鲁闽根本不管他们的反应,只顾往下说:……也是不可能的!听众似乎忍无可忍了,纷纷发出“嘘”声。鲁闽摆一摆手,止住会场上出现的混乱,接着说:三个人一支枪,是可以的。这可真是打了好几巴掌之后的那一颗枣儿,尽管达不到预期的愿望,却也聊胜于无。听众们只好以鼓掌来表达了。鲁闽正等着这掌声呢。于是,他接着说:但是,是木头的!听众大哗,然后,“台上台下”就笑成了一团。

那边的王二团呢,也正带着自己的兵操练呢。一支小小的队伍,一边走着七零八落的步伐,一边听着“团长”王二团的口号:团长带兵!去下操!一只小鸡!值不当熬!……鲁闽这边的掌声和最终爆发的笑声,吸引了他的队伍,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的威严。他忍不住往这边打量,一眼看到自己的孪生妹妹王小结也在听众当中,正瞪着一双崇拜的大眼睛,小脸儿兴奋得通红,一瞬不瞬地瞅着鲁闽。王二团立马恼了,伤自尊了,丢下队伍就去抓王小结。王小结的辫子被王二团揪住了,她回头摘下王二团的手,扭转着身子,根本不给她哥面子。王二团下不来台,一转眼就发现了站在一旁的海鸥。他抓起海鸥的胳膊,要她跟他走。海鸥也不说话,只甩开手不理睬他。王二团急了。一急,嘴巴里就蹦出了一句现成话:董海鸥是王二团的老婆!“老婆”这个词,在海鸥听来,真是一个又脏又怄心的词儿,好像王二团这么一说,她就真的会当他老婆似的,因此立马就哭了。鲁闽一见海鸥掉泪,大怒,也冲出一句:王小结是董鲁闽的压寨夫人!王小结闻听,不但没哭,反而两眼放光,羞羞怯怯地埋下了头。但是王二团不干了,一头撞向鲁闽。两个人立马掐在了一起。

战争结束后,王二团扯住王小结,董鲁闽拉着董海鸥,灰头土脸地各自回家。鲁闽的钮扣给挣脱了,怀敞着,胸口那儿被咬了个圆圆的牙印子。海鸥的小脸哭得花花道道的,辫子也散了。秋千正来着例假,心火原本就旺。一见这兄妹俩的狼狈相,气就不打一处来。她从没动过鲁闽一个手指头,这时候就顺手抄起笤帚把儿,按住海鸥就揍。揍了两下不解气,又喝令海鸥下跪,什么时候认错了再起来。海鸥心里委屈,打死也不往地下跪。秋千待要举起笤帚再打,那笤帚一眨眼功夫就已经落在鲁闽手里了。这是鲁闽头一回公然反抗秋千。鲁闽大义凛然道:海鸥就是不跪!要打,你就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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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一下子懵了,无力与无助的感觉摄住了她。她四顾茫然。自从失去了董亦剑,她就失掉了主心骨,失掉了生活的方向。鲁闽不是她亲生子。董亦剑临终时的眼神,她当作是这个男人在托孤,她全然担当下来。她从来不动鲁闽一个手指头,时时处处想着自己是后娘。正因为这样,母子们反倒生分了。这样的事情,没有人能帮得上她,就连春草也无能为力。

这才仅仅是开始。很快,秋千就为自己的疏忽与贪玩付出了代价。

又是玩了半宿。又是凌晨时分才回家。回到家,顾不上梳洗一番,秋千就睡下了。鲁闽早晨起了床,自己烤了两片馒头,抹上腐乳吃了,就上学去了。秋千在睡回笼觉,一直睡到九点多。起来一看,海鸥的蚊帐还放着,悄无声息。秋千刚想开口斥骂,撩开帐子一看,只见海鸥面色苍白,满头虚汗,头发像是刚从水中捞出来。秋千这才慌了,赶忙冲了一杯糖水,喂她喝了点儿,就去上班了。中午下了班,骑着自行车赶回家,只见海鸥正冷得发抖,上下牙齿不停地嗑颤,过了一会儿又烧得烫手。秋千回到医务室,拿了退烧针回来,给海鸥打上,又盖上厚棉被,那身体仍然抖个不住。

《秋千女人》第六章(7)

海鸥一连烧了八个下午,烧得很是蹊跷。秋千没辙了,只得和鲁闽一道,用板车拉着海鸥去市立医院,找到一位知名的同行,这才诊断出是恶性疟疾。这几天里,海鸥只喝点水,吃不下饭,常常处于半昏迷状态。直到奎宁灌下去,这才渐渐止住了再次发作。到了第十天下午,海鸥睁开眼睛,做梦似的看着自己的蚊帐顶子,又把眼光飘落到秋千脸上,忽然说,妈妈,我不在你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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