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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老的脸上,忽而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任由少年扶着自己到桌案前坐下,细细将地上的棋子分类捡好。微笑未罢,却见方才安静的少年忽然一拍脑袋,大叫一声,“不好啦!我可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错!”还没等子落说完,荀况便打断了子落的话,“错!错!你自己说错在何处?”
“师叔祖,子落真的有急事!”子落抬起头,直直看向了荀况,却发现那双苍老的眼之间却从未有过话语中的刻薄,心一暖,少年是从未有过的勇毅。
“请师叔祖听子落一言,子落来此本是寻伏念师叔的,前方有朝廷贵胄到访,颜二师叔身体欠佳又不适宜打扰,所以……”
“子落……子落……”话音才落,便听得荀况苍老的声音,悠悠重复着这两个字,良久,才叹了口气,缓缓起了身:“你先去门口叫人候着,再去你颜路二师叔哪儿寻你师叔去吧。”
“是,师叔祖。”子落听得荀况吩咐,连忙转身就往外跑去,至门口时,才发觉未听得师叔祖的脚步声,转身,才发现荀况已然朝着自己的竹屋,缓缓去了。
半晌,才微微向后挥了挥手,“莫要等了,若有客来,我一律不见。”
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子落静静望着荀况远走时,苍凉的背影。忽而觉得,那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其实也真真切切是一个老人了啊!
“师叔祖……”子落呢喃了一句,脚下的步子却依旧匆匆,穿过自省堂,走过繁花烂漫的长廊,终于到了朱红色的大门之前。
轻轻阻了上前来开门的几个小童,看着那些小童一脸为难的神色,又及那才转身便又响起的敲门声。子落笑了笑,径自拉开门看了看,才退了回来,从侧门走了出去。
华美的马车之上,悬着雕花银丝小铃铛,和红色略长的流苏。纱帐之下,门微微开了些许,却并不能从这其中看出些什么。子落暗自收回了视线,在马车前轻轻一礼。
原本在朱门之前敲门的赶车人也走了回来,上下扫视了子落许久才道:“你们儒家是干什么吃的?怎得敲门许久,也不来个人迎接,我们大人可是朝廷大员,你们……”
“且慢,不得无礼。”马车内传出了低低的男声,不急不缓,“你这般无礼待人,又怎叫人以礼相待?还请这位小先生多担待。”
“贵客有礼”子落拱手为礼,说道:“我儒家掌门有急事暂不能来迎接众位。而众位贵客,自是个个讲求礼仪不得有一丝偏颇,否则就会有失身份,故而仓促之间若就此进了门去,岂不是于儒家礼仪不合,与众位贵客身份不符。所以,弟子斗胆请众位贵客稍后,我儒家片刻之后定会好好招待众位!”
马车内沉吟半晌,才听得一个女子娇柔的笑声:“呵呵,不知是儒家哪位小先生呢,竟也有这般口才。我公孙家定是要好好领教一番。”
“公孙先生勿急,儒家人才辈出,自然会有先生感兴趣的人出现。那么,我们便在此稍候,劳烦了。”
“是。”子落应了一声,无视赶车人冷冷的瞪视,转身从侧门回到了儒家。
穿过了长廊,抄了一条小路,穿过满目的翠色,终于在一个小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闭目,站定,轻轻嗅了嗅周遭似有若无的茶香,子落扣了扣门扉。
“吱呀——”浅褐色的门却似乎并没有关紧,只是一推,门便开了大半。
细柳下,石桌旁,只见一人白衣如旧,温温浅浅,正持着书卷的手轻轻落下,“子落,是何人来访?”
子落一惊,原本打开大半的门扉已然是大开,面前之人一脸肃容,并不言语。子落连忙压下心中种种,一个拱手,“伏念师叔,小圣贤庄有贵客来访。师叔祖不欲见客。”
“如此,我知晓了,子落下去做今日功课罢!”伏念摆了摆手,正要回身,却见颜路一身白衣浅笑而立,随着柳风波光,走到了伏念的身旁。
“无繇……”伸手想为颜路系好身上的罩衫,却被颜路微微侧身避开了过去,颜路笑了笑,按住了伏念的手,只道:“守默……天下若要乱了,即使躲在小圣贤庄又有几日安宁可以享?莫要再说,我无事。”
伏念的眼神,暗了暗,随即被那人温润如玉的外表下,那不变的执着。无繇,你依旧还是无繇。
你还是那个在夜色之中浅笑回首,说少年人不知少年事,明日之事犹未可知,何言后悔的凌厉少年。
只是如今,你已然锋芒尽收。是怕伤人,还是怕伤人伤己,还是已然心淡,不再期待了?
思绪一瞬间千回百转,晚风拂来,带着丝丝寒意,白色的衣衫随着风起起落落,柳枝低垂,婀娜成姿,绿颜映衬,更显得那人温雅如玉。
当真不该,沾染了尘世。
心,若能为己掌控,怕是便无心了罢。宽大的长袖下,微微渗着冷汗的手,按住了自己一如当年悸动的心灵。
“身在尘世,又如何能不沾染尘世?”转过身低低对着子落耳语了几句,子落便转身跑开了,颜路按了按伏念的手,忽而一笑。
恍若时逝,无痕。
“无繇……走罢。”千头万绪无处可寻源头,那倒不如不再思量,伏念按住了腰间的太阿,“我是太阿之主,定不会忘。”
“守默,莫要勉强自己。”在伏念身侧略半步后走着,颜路忽而浅声说出一句话。
伏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看着朱红色大门慢慢打开,红色的织锦地毯随着弟子们的铺陈,盖住了青灰色的台阶。原本在马车前来回踱步的车夫终于看大门打开了之后,正要冲上前去,却被一个女声阻住。
“慢着!”娇弱柔媚的嗓音,婉转如莺,一双玉白色的青葱手拉开了马车门,穿过朦朦胧胧的细纱,“儒家正门一道迎君子,二道迎贵客,三道迎君王。小人不得入其正门。”
车夫愤愤然回瞪了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止住了脚步。
却不料女子又道:“你家李斯,李大人可曾是儒家弟子,若是你在儒家失了礼数,这李大人的面子往何处去放?”
原本不甘愿的车夫连怒瞪的动作也缓了下拉,垂下了头,恹恹到了车辙边,拿好马鞭,躬身而立。
又一双手缓缓退开了马车门,一人玉冠华服,神色肃穆。
又如何不是李斯?
完
离别意
还恋梦里雨霏霏,醒来却晴好,千帆迎头,不见归。雾里寻遍旧时柳,仍不见,宦游人。
却道李斯下得马车之后,伏念与颜路微微一礼,便无其他。李斯倒也不以为意,只是看着台阶上渐渐铺成开来的红色地毯,目光一时朦胧,似意非意。
良久无言,伏念自是不会主动提起话头,只是恭谨地立于一边。而颜路也只是勾起一抹微微浅笑,立而不语。
李斯的视线从冷然肃穆的伏念身上转了一圈,便到了微微靠后些立着的颜路身上。
夕阳斜照,带着些微赤色的光芒,略过温雅如玉的那一个人。青丝缭绕,无言而雅静天成。半敛着眸,却仍可见一汪秋水。恍若古镜无痕,却隐隐觉得那一抹温润之后的执着。
青丝流淌,那微微垂首的人,蓦然抬起了头。秋水为目,凝而不滞。那人眉梢些微垂下了些许。静静对上了李斯的眼神,不闪不躲。
就恍如多年前,那一场邂逅。
少年静立小圣贤庄门前,一言不发。而一抬头,便能看到少年那永远燃着信念与执着的眼。
如剑?如霜?抑或是如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