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和局,只不过他说我定下不过你,我心中气恼,便与他打了赌。只要你胜了我,我便自此拜入小圣贤庄。而如今,正是愿赌服输。”
“原来如此。”白衣少年笑了笑,随即道,“小况,我叫莫绪漓,原是师尊唯一的弟子,自你来了,我便是你的大师兄了,你若愿便叫我一声师兄,若不愿,叫我绪漓,或是莫绪漓也无妨。”
“师兄”荀况神色复杂的看了对面云淡风轻的少年良久,这才真心拜服,转身青衣潇洒,“若有朝一日我能以手中棋子赢了你,我便不再叫你师兄了。”
莫绪漓点点头,一笑,“与君为约。”
一月流风,二月初舞,三月微霁,四月初顾,五月别春,悠悠引人愁。六月百花,七月盛世,八月秋声至。九月落叶,十月霜,十一微寒,十二莫顾从前。
自此,便是三年。
或许这三年并没有改变什么,或许这三年只是这漫漫人生中一瓢清水。多了不多,少了也不少。不过这三年间的变化却是荀况倾尽此生之力都忘却不了的。
那三年,莫绪漓只是微微高了些,也清瘦了些,依旧是少年的身形却隐隐间多了些风华绝代的味道。温润如玉,盈盈如秋水的眼,始终望着那小圣贤庄的柳,饶是荀况也不知他的心,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三年中荀况却是疯也似地拔高,到了第三年竟是高了莫绪漓寸许。犹如出鞘的宝剑,锋芒毕露。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啊。
曾记得那时自己曾问过莫绪漓,为什么他能始终如此平淡,始终一尘不染,始终……
恍惚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化,都会随着时间的流转,不复存在。可是那人,似乎却是这变化中不变。
他,似乎永远停留在初遇时的那一瞬,那一眼。一身白衣,温润的神色。
还有那一日,自己问了他之后,他扬起的一抹微笑,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几个字。
极温和,极轻柔。
“不敢换旧颜,唯恐君不识。”
荀况那时似乎是愣了,习惯性看向那人,却看不到往日的温润,只有隐隐的寂寞感,缠着那人的白衣,怎么、也,散不了。
一眨眼,下一刻,便又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师兄。荀况便会笑着追上去,说道:“时间还早,师兄我们再对弈一局。”
然后便会看到那人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然后荀况便会死皮赖脸缠着莫绪漓下棋,最后的结果也是三年来从未改变的结果。
两个人,一盏灯,一局棋。冷了的晚饭,偶尔师尊无奈又欣慰的神色。
他们从未提过别离,即使眼看着师尊一日日虚弱下来的身体。即使他们知道有一人必须担起儒家这个责任,即使他们知道悠闲早已是奢望。即使……
“世上若是有那么多的即使,其实也好……至少漫漫长夜中聊以慰藉的……”曾记得自己眼中的那人对着月光轻轻说着。清泠的月光,洒在那人消瘦的面庞,蓦然有些心痛,但少年却始终以为那月色下的一切只是一场奇异的梦境。
毕竟年少啊……
似懂非懂中,仍旧归于虚无……
很多年以后,明白了,却早已失去了。而很多年以前,似乎明白了却并没有抓住。
“咚咚……”不变的更漏声,唱尽了世间的寂寞,“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青衣小童到了正在对弈的荀况和莫绪漓的身后,低声道:“掌门请两位师兄到剑阁一叙。”
对视一眼,满心的尽是无奈。莫绪漓放下手中的棋子,温言道:“暂时停了吧,回来我们再继续如何?”
荀况深深看了莫绪漓一眼,神色复杂,最后还是放下了棋子,点头:“也好。”
也许,离别就在眼前,可是他们的默契却让他们同样选择沉默。
珠影摇曳中那沙沙的响声,很大。大到听不到彼此的脚步声。只记得那一路浓浓的沉默,还有那晚的月色。
——如洗。
“师尊。”再看向老者时,哪里还有三年前初见时的风采,白发苍苍,低垂的眼里早已没了神采。老者只是直直看着他们,三人相对沉默。只有青衣小童缓缓退下而起的脚步声在剑阁徘徊不断。
视线纠葛,缠在那一抹青衣上。桀骜,不羁,写意,潇洒。这本该是睨视天下的少年……
莫绪漓略转过头,忽然扬声道:“师尊,弟子愿为儒家下任掌门,终我一生,尽心打理小圣贤庄。请师尊成全。”一拜,白衣委地。
荀况霎时惊呆了,也伏下身子,道:“师尊,弟子愿为儒家下任掌门,尽心竭力,绝不辱我儒家之名!”
静默间,似乎听到了老者的叹息。
转头就看见莫绪漓的微笑,“师尊,小师弟他生性桀骜,不爱拘束,怎么受得了长年累月呆在同一个地方。这天下才是小师弟可以遨游之地。既然这责任必须有人来挑,我这师兄自是当仁不让。”
“可是师兄……你如此淡泊,又何必……”荀况出言未半,又复被打断。
“还请师尊定夺。”白衣不染纤尘,少年的脸上是少有的坚定。
“劫数啊……”老者无声低叹看向了那不变的青衣,“好,明日绪漓你便执掌儒家,成为下一任掌门。而况儿,这天下……终究还是要因你而掀起狂潮的。”
“师尊……”青衣少年急忙插话。
老者却笑着摇摇头,“莫要回避,这一天始终是存在的,不如早些面对吧。”
青衣少年终还是没有反驳。
那一夜,他们携手而归。那一夜,那一局棋,荀况终于胜了。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胜出。
呢喃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那双秋水般的眼,只剩下叹息。
相对亦是无言。一夜无寐,辗转不得安宁。
天下只知道,第二日,莫绪漓成为新的儒家掌门,而儒家的二弟子荀况入世沉浮。天下却不知,那一日,小圣贤庄的柳树下,有一白衣少年带着始终不变的温和笑颜,轻声道:“小况,一路保重。”
还有那青衣少年低首时的一声保重。
还有那蓦然回转过身,一个似是永恒的怀抱……
温暖得,让人再也感受不到世间的严寒,“绪漓,你可愿意等我回来?”
“与君为约。”依旧温和的声音,始终未变。
再转身,便决意不再回首。
“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似乎眨眼间便是一生浮华成空,似乎闭眼间,便是一世蹁跹尽灭。
“你终还是去了。”苍老的声音,白色的衣衫,朦朦胧胧间,似乎同某个青衣少年还有某个白衣少年的样子重叠起来。
“谁能想到这一去,便是一生的相负呢。”视线终究还是模糊了,看不清啊,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