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曳着沉重的步子,他往门外走,一步、二步、三步……
我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发疯似地跳下床,向他扑了过去。
紧紧抱住他,我的泪水哗哗地流出来。“国哥哥……”只叫了一声便哽住。
这一声呼唤,为了我自己渴望已久的自由,也为了他心中始终难舍的凤娇妹妹。
他没回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似乎了无遗憾,随即拆开我紧抱住他的手臂。“保重!”他坚定地向外走。
“不!”我拦住他。幽暗的灯光下,他的面庞露出我初见他时的刚毅和冷静,绝美的容颜恍如神袛。“无论如何,尔大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就算是为了我……不,是为了你的凤娇妹妹。她若知道你待她如此情深意重,一定会回心转意来找你的。我发誓,她一定会的!”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突然仰面大笑起来,无比凄怆,随即拂开我,身形一晃,已如离弦之箭,转眼没了踪影。
他,就这样走了? 竟然就这样离开我了?永远不再回来了?
这个如风般来去无踪的人,此刻的离去就像当初闪电般出现我面前一样不可捕捉。
我惊惶地追出去,早已忘了衣衫单薄,早已忘了赤着足,早已忘了寒冷为何物,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冲出楼,却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心,似已被掏空,呼吸,也无所依存,四肢,仿佛融化了。
我的身躯是如此沉重,再也撑不起,托不住……
如游魂般,我走到他的书房,看到书桌上的离婚协议书,旁边便是一张良民证。令我震惊的是离婚协议上女方是辛凤娇可良民证是新办的,登记的姓名是柳拾伊……
自甘堕落
不知是如何熬到天明的,脑中大片空白的我唯记得一件事:他来过,又走了,不再回来。
来来去去,聚聚散散,应属平常。
我对自己说:柳拾伊,你解放了!你终于胜利了,总算赢得梦寐以求的自由了,尽管来得突然,却毫无疑问,从此不再与一个名叫尔忠国的男人纠缠不清,从此不再受他的羁绊。
我总算可以重新做回自己了!
那么,忘了他吧!忘记跟他有关的一切吧!
本该兴高采烈的我却疏忽了一件最不该忽略的工序——准备止痛膏——忘却的同时,心竟然痛得抽搐。
放弃吧!我告诉自己:生命不需要沉重而无谓的执着,学会放弃才能更好地生活下去——他,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从今往后与我不再有关联。
本该潇洒的我却忘了关闭思念的闸门,放弃的同时却更紧地攥住亟待放弃的一切。
一个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的人却无法从心底消失。
他走了,一个叫尔忠国的男人,留下了我,却带走了我的心。
我从未这么患得患失过。我原本便不是一个生性洒脱的人,但也不该跟拘谨太沾边——个性中庸,随便放在人堆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人,那才是我啊。
犹如一个沧桑的老人在某个温暖的冬日午后回忆起过去的时光,我时而欢喜,时而忧伤着。脑海中反反复复回想着我跟他之间的一切:从那个如天神般从天而降的白色背影直到离开时僵硬着的黑色背影。在如此高大挺拔的背影后站着,我收获的也许只有阴影——照不到阳光、亦无法正视他或犀利或温柔的目光。
感情的事情是如此不可思议,身不由己,明知不可为却陷了进去,而且陷得这么深,无法自拔。
我沉沦在属于他的这个时空里,看不到结局,却还是一遍遍回味与他相处以来的种种感觉:苦中带涩,涩中泛酸,酸中亦带些无法忽略的甜,又有惶恐沾染其间……丝丝缕缕,斑斑驳驳,纷扰纠缠。
曾以为可以一股脑儿将它们抛进真空地带,却不料早已沾染了一地的尘埃,如何丢得掉,如何甩得开?
我爱上他了吗——尔忠国?
难道这是天意,让我爱上他?那么预言手镯揭示的完美爱情还有什么意义?或者这只是某种考验?
我厌恶地拍自己的脑袋,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我不属于这个时空,本不该跟这里的任何人或事牵扯太深。总有一天我会回去,还能找寻到那个我爱他、他也爱我的真命天子——如果他真的存在。
我祈求上苍给我勇气和魄力,让我爬出这段情感的泥淖,我祈求上苍赐予我邹淼玲般洒脱不羁的个性,哪怕只有一半也可以,哦,四分之一也行。
然而,我的心总是出卖我。我的脑海中时不时浮起他的影像,赶也赶不走。
我无法回避这个{炫残{书酷{网 而充满讽刺的事实:我真的爱上了他——尔忠国。
我的爱怎么可以如此失败,怎么可以爱上一个国民党特务,而且是一个无论爱或恨、喜或恶、全部感情寄放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的男人。
我用了无数办法驱赶他,找回我的心,可我失败了,我的心牢固地粘附在他那里。以为可以忘记,以为可以放弃,然而做起来却如此艰难。
他,已经如此深、如此沉的打动了我的灵魂——短短的半年光阴。
当我确认自己真正爱上他时,却又失去了他——无法言喻的痛爬满我的心扉。
我找不到理由,亦无法释怀,唯有哀叹命运的捉弄。
诺大的府宅只剩下我一个人,那些曾经忠心耿耿的仆人们似乎那一夜之间都化作了风散去,不留痕迹。
整整一个星期,我缓不过劲儿来,一天天在空寂无人的府宅里失魂落魄着。
这里依然有他临走那夜留下的气息,令我眷恋、令我心悸的气息。然而人已离去,留在这里再多
的气息也是虚无的梦幻。
当伪政府的人出现在这座伤心之地时,我知道不该也不能再在留在这里了。
带着打点好的行李,我浑浑噩噩地走到寒风瑟瑟的大街上。
伫立了很久,茫然中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探出脚步。当一架马车停靠在我身边问小姐想去哪里时,我机械地指着街边的广告布贴:“找舞厅,里面有个叫‘红玫瑰’歌女的舞厅。”
诧异的目光下,我木然地爬上车,去投奔我的好友邹淼玲。
找到她并不难,街角的广告和宣传画就是指路牌。
一个小时之后,邹淼玲激动地抱紧我,好像跟我分别了十年八载般。
认识她以来,我第一次看她流这么多眼泪。
我是个软弱的人,她这一哭,带动我哭得天昏地暗,止也止不住,直至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醒
来后才想起自己已经整整一星期没吃过一顿象样的饭。
武汉的冬天奇寒而且白天总是灰蒙蒙的一片。阴冷的北风夹杂着江水的冰冷,寒气直刺骨髓。漫天的雪花不时地飘满天际,意图弥盖国仇家恨的哀痛。呜呜的汽笛声如哀鸣响彻冰冷的江水上,让这座沦陷之城愈发显得寂寥空旷。
即使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人们只要睁开眼便会感觉生活索然无味。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期待的。所有的理想都像海市蜃楼,最最真实的思想只剩下一个——绝望。
当我终于可以自由地站在慷慨的日光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