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言若海苦笑道:“平日里故作冰霜一片,真到大事临头,还是有所不安。”
“他不是你我,不知道陛下安排。”陈萍萍叹息了一声,“所以对你我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
“事后……怎么向宫里交代?”
“陛下本来就不愿意打草惊蛇,院里当然不能对燕小乙的动作提前作出反应……”陈萍萍咳了两声,心里想着,有没有事后才是需要考虑问题。
言若海走后,这位轮椅上的老跛子又习惯性推着轮椅回到了窗边,隔着那层黑布看着外面,他唇角微翘,心想从东夷城的诸侯国直穿群山,掠澹州而至大东山倒确实有条密道,自己知道,陛下也知道,只是看模样,现在长公主那边也知道了。
就算五千人去了,也只是将整座山峰包围,顶多能够做到控制祭天一行人的消息传送,整个事件中,唯一关键处,只怕还是在那个山峰之上。
陈萍萍用干枯的右手挠了挠花白头发,暗想自己倒是漏算了一点,范闲这小家伙此时跑到了峰顶,只希望他能够命大一些,不要在那场惊天动的突发事件中,无辜送了小命,不然,另一个小家伙可能才是最大的麻烦。
那个小家伙好像和陛下做了什么交易,真是让人头疼。这孩子有些时候聪明的让人吃惊,有些时候却是傻里傻气,幸好实力超群,不然就危险了。
陛下给长公主,给叶流云准备了一个大大的惊喜,那长公主难道就不准备给陛下准备一些惊喜?
陈萍萍歪着脑袋,有些无力斜倚在轮椅上,感受着生命味道从自己的体内缓缓流失,却因为脑中展现出来的画面而激动起来,似乎又找到了一些当年为之兴奋为之激动为之神往的元素。
心神的激荡,让他咳了起来,咳的虽是痛快无比,却让胸间一阵阵撕痛,他下意识里按响了书案上的暗铃,却发现开门进来的并不是费介。
他此时才想到,费介已经遵照自己的意思离开了庆国这片是非之地,此时应该已经到了泉州,准备那个老毒物向往已久海外生活。
“有些咳嗽,找些药吃。”陈萍萍微笑望着进门来的下属,和蔼说道,能够多活两年,自然要多活两年。
下属鞠了一躬,取出药丸递了过去,这是萧然事先留下的药物,可以调节一下陈萍萍的身体,让陈萍萍那具已经破旧的身体能多一点活力。
大东山峰顶,萧然看着眼前的瞎子,脸上绽放一个极其美丽的笑容,仿佛世上最宝贝的事物就在眼前。他开心地扑了过去,狠狠抱住五竹亲了一口,然后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蹭来蹭去的撒娇。
五竹还是那个冷漠模样,这种冷漠和小言公子不同,不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情绪释入,而一种外物不系于心,内心绝对平静带来的观感。
但当萧然热烈地亲吻五竹,狠狠的抱住他时,这个瞎子在萧然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微绽,露出了一个十分难见的温柔笑容。
萧然抬起头,笑眯眯地呆在五竹的身边,看着远处的范闲和庆帝。他时不时偏头看着五竹,终于,五竹回头看着他:“有什么事?”
萧然指着范闲,说道:“他快要当爸爸了。”然后,他很期待的看着五竹。
便是大东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五竹,在听到这句话后,却很罕见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慢慢消化这个消息。然后他微微偏了偏脑袋,说道:“他……也要生孩子?”
这个也字,不知包含了多少信息。对于五竹来说,这个世界只有两个人,是,虽万千人,于他只有三人,别的一切都不存在,只有这三个人事情才值得让他记住。
二十年前,那个女子生孩子;二十年后,女子生孩子要生孩子,两件事情虽相隔二十载,但在他感觉里,就像是接连发生两件事情,所以才有那个也字。
然后他唇角再次绽放温柔笑容,很认真对萧然说道:“恭喜。”
萧然愣愣地看着五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笑眯眯地蹭着五竹说道:“不要恭喜我,要对着他说。是他要生孩子,又不是我的。”老实说,娃,这句话是不能乱说的。
五竹微微偏了一下头,犹豫了一下,伸手将萧然抱在怀里。萧然笑眯眯地微微蹭着五竹的脸,很是惬意。
不容易啊,五竹这大冰块终于知道做一些回应了。萧然感觉着五竹的灵魂,笑得很满意,得意洋洋。
便在此时,山脚下一只火箭嗖一声划破夜空,照亮了些许天空,通报了山脚下的紧急敌情。此时山下,只怕早已是杀声震天,血肉横飞场景,庆国历史上最胆大妄为一次弑君行动,就此拉开了帷幕。
萧然眯着眼睛看着庆帝,嘴角弯起一个嘲讽的幅度。确实可笑,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在国境深处的大东山上,被包围!
杀声根本传不到高高的山顶,血水的腥味也无法飘上来,大东山的巅峰依然一片清明,此时离山顶极近的那片夜空上,那层厚云忽然间消散,露出一轮明月来。
月光如银晖照耀在山顶皇帝与范闲的身上,范闲微微眯眼,看着皇帝笼罩在月光中如神只般的身影,开始紧张开始兴奋起来,更透过皇帝那双铁一般的肩膀,看到了远处海上飘来一艘小船。
小船在海浪中起起伏伏,在,光中悠游前行,向着大东山来。
山顶与海上相隔极远,但范闲依然感觉了那只小船。
因为,船上站着叶流云。
守护在皇帝身边的虎卫们一惊,在这种敏感的时刻,纷纷做出了防备的动作。只有那位洪老太监依然半睡不醒模样,站在皇帝的身后。
然而,东夷城最精锐的杀手队伍,由着云之澜带队前来,苦荷也来了,而上杉虎带着自己的亲兵来了,燕小乙也叛乱了。
范闲又做回他在儋州最常做的事情,他从悬崖上爬了下去,他要回京都,去解决哪里的叛乱。然而,这里有一个燕小乙在等着他。
咄!一枝黑幽幽的箭羽,射中他原本伏着的地方,金属簇头深深扎进大东山石壁中,激出数十粒碎石。
如果范闲反应稍慢一些,绝对会被这天外一箭钉在石壁上。而此时。他依然处于危险之中,整个身体平滑沿着石壁向下快速掠动。
范闲闷哼一声,刚刚断绝的真气流动复又强行催动到极致,双掌轻柔拍在石壁上,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嗖!第二枝黑箭,狠狠射中他脚下石壁,距离他的脚跟只有半寸距离。
情况实在是险之又险,发箭之人明显有个提前量,算准了范闲跌落的速度,如果范闲先前意图自然坠落避过这忽然袭来的箭羽,一定难逃此厄。
范闲背上冷汗直冒,右掌一震,竟然将自己的半片身体震离壁而出,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重新又贴回了石壁上。只是换成了正面对着大海,根本来不及思考,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石壁向下滑动了三尺,紧接着右掌再拍,身体很古怪折弯,向下一扭……
而海面上一艘兵船内,十几枝黑色的箭羽冷酷无情向他射来,擦过他身体,刺穿他的衣裳,狠狠扎进石壁中。
咄!咄!咄!咄!
范闲在石壁上顽强而危险闪避着,纯粹凭借着重生二十年来不曾停歇磨练与童年时五竹打下的基础,下意识躲避这些神出鬼没箭枝。
场面很危险,那些黑箭连环而发,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而且对于他下一个落脚点似乎算清清楚楚。逼得他随时有可能从悬崖上跌落下去。
而很奇妙是,范闲却每每在似乎要被这些黑箭射中之前刹那,提前做了预判。体内的真气两个周天强烈运行着,补充着他真气损耗,让保证两只手掌总有一个会停留在石壁上。
每每看着要跌落时,贴在石壁上的一只手掌却带动着他,扭曲着身体弹起落下,似乎永远不可能离开石壁引力。
他就像是一个黑色材质做成木偶,四肢被大东山石壁里神秘力量牵引着,在悬崖上做着僵硬而滑稽的舞蹈。
而那些紧紧跟随他身体而至黑箭,强悍擦着他的身体射进石岩,在石壁上构成了几道草线条,线条前端追着他,杀气凌厉,随时可能会将这只木偶钉死,乱箭穿心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