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碧山远,春水落尽桃花雨
桃花雨,别后难胜,子规莫啼
醉中几许离人眼
执手欲诉梦惊残
梦惊残,秉烛极目,明月依旧
下卷 第六章
试问一生中,有多少次机会,当你梦醒的那一刻,你发现梦境竟然成真了呢?
多年后的韩易之站在越州城的城楼上,手执着兵符,俯视着城楼下等待他将令的军士们,却一度失神了起来。这是自己身后的那些人所梦想的,如今已经大半成真了。可是对于自己来说,梦境成真,似乎只有那么一次。一睁开双眼,那个人站在千瓣飞花中的人,竟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穿着一袭黑衣,站在自己的床边,默默地注视着自己。比起当年,他要高了些,要瘦了些,神情平静而冷漠。可是看到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他。
然后,就再也不能思考了。想要张口去喊,声音却消失了。想要起身去拉住他,气力也不见了。只能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站在自己眼前或是茫茫梦境中的人。眼睛干涩得要裂开似的,却仍执意不肯落泪,把一旦视线被模糊了,他就要消失了。
“傻瓜。”
看着自己这副样子,眼前的人终于吐出了久违的那两个字,原本冰冷的眼生透出了几许悲凉的无奈,和他的呼唤一样的无奈。“彦澈。”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他的名字,僵硬的手指瞬间也有了知觉,缓慢地抬起,然后猛得扯住了他黑色的袖管:“彦澈!”
“为什么,真的是你这个傻瓜呢……”低低地用近乎悲恸的声线再度呼喊,接着就把他死死地抱在了怀里。一点空隙都不留,要勒死他一般地抱住。用脸摩挲着那冰冷的面颊,嗅到了那湿润的发间透出雨水的气息,发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被淋得湿透了。他是怎么进来的?他在外面待了多久?他为什么会出现。疑问是有的。可是韩易之一个也不想问,因为他不在乎。何必将时间浪费在言语上,当你可以将心底的人紧紧拥住的时候。“为什么真的是你,韩易之,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不能稍稍晚些呢?为什么呢……”
耳边传来彦澈苦涩而莫名的叹息,韩易之听不懂,也不打算听懂。他还活着,彦澈他还活着,他就在自己怀里,自己怀里是一个活生生的柳彦澈。只要知道这些,对于韩易之就足够了,其他一切比起这一刻都虚妄得可笑。
韩易之稍稍地松开了点手臂,盯着那熟悉的眸子,看着他看着他,直到双眼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将双目慢慢合上,一边把唇温柔地贴了上去。吻他白皙的额头,吻他纤巧的鼻尖,吻他瘦削的脸颊,吻他颤抖的睫毛。一切都跟自己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那些分别的光阴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最后,一点点含住了他冰冷的唇,温柔却又带着蹂躏的气势,把那柔软的舌尖逼到无路可退,抵死纠缠,夺走他所有的气息。贴着自己的胸膛因为难以呼吸而剧烈的起伏,可是就是不能放手。只有切切实实地再度拥有,才会发现别离的时光是多么的漫长。压在心底的思念和恐惧都在重逢的瞬间爆发了出来。快五年了,快五年了。五年中,想象着他可能的遭遇,他可能的惨痛,想象着他可能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死掉。而有时,会扭曲掉真的希望他死掉好了,如果他在受苦,在煎熬,还不如死掉轻松些。这样自己也可以陪着他离开了。这么想着,揽着他的双臂就加中了力道,亲吻的唇也嗜血般地狂躁起来。就这样死掉好了,就这样死掉好了。什么国仇家恨,什么血洗沉冤,那些东西顿时都飘渺而荒谬。只有怀里的人才是真实的,就这么杀了他吧。不能保住他不受世事的摧残,那么不如杀死他,就这么杀了他吧。然后他就永远属于自己了。他就只是韩易之的柳彦澈了。在被黑暗的念头吞没前,韩易之就忽然被推开了。在未及有所反应前,那推开自己的人忽然再次上前,将自己紧紧的抱住。他用削瘦的身骨抵着自己,低声道:“不要以为只有你疼,韩易之,不要以为难过的,疼得只有你自己!”说着,他侧过脸,一口咬住了韩易之的唇。咬得很重,韩易之能感到血顺着伤口流了下来。很疼,可是韩易之却感觉不到了,任由他像个孩子一样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自己的怨恨。就像当年一样,他逼迫着自己用伤口的疼来记住他,记住他柳彦澈。“为什么是你啊,为什么,真的是你啊。”低泣被哽咽塞得一抽一顿,韩易之感到自己的脸庞都被泪水沁透了。他使劲把手臂绕在了柳彦澈背部,如同安抚孩子一般一下下拍着他的背。“我一直在求,不要是你,不要是你。可是我忘记了,我柳彦澈是一个,要倒霉到死的人啊!”“……”“你要让我怎么办,韩易之,你要让我怎么办啊……”“……”韩易之不明所以地看着柳彦澈,好半天,轻声地叹了口气:“虽然我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彦澈,你在问的时候其实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吧。不然你应该是困惑,而不是痛苦了吧。”
“……”
“你的样子,就和五年前的我一样。其实都知道该怎么做,只是这个‘该’是在太难了,所以才会不甘,才会怨恨的。”“韩易之……”“不过没有关系,”韩易之抬手将柳彦澈的手扣住,歪头微微笑了:“只要是你决定的,你就去做好了。你会怎么做,做什么,我都不在乎,我都会去帮你的。”“……”“你,其实是来杀我的吧。”
韩易之一语;柳彦澈的脸霎时白了,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韩易之。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感觉到的就是杀气,还摸到了你袖管里的那柄寒气极重的匕首。我就在想,你大概,是来杀我的吧。”看着自己的栗红的双眼,在昏暗的室内泛起了绛红的光。被这么看着,韩易之蓦然间觉得似乎在很久很久前,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中生长着。日日相对,夜夜相伴,直到一日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了。若是不得不分开,那倒不如,死在他的手里好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样,也是好的啊。“没有关系的,真的。彦澈,没有关系。”说着他把彦澈的手拉过来,贴住自己的脖颈,让他感受着自己一跃一跃的脉搏:“如果这是你该做的,如果这是能帮到你的,你就动手吧。”窗外雨声仍旧不住,击打着青瓦,窗楞,最后消失在大地之中。丧失了视觉,听觉嗅觉就格外的敏感。空气里夹杂着他仓促的呼吸,夹杂着桃花的清香,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即便很久之后再度想起,那些声音与味道还是清晰无比。并不是觉得他不会那么做,才说这样的话。而是觉得,如果这样能够给彼此解脱也是好的。帮到他,并同是让自己解脱,从那没办法计算的未来中解脱。“韩易之,你不要太自私了。”
回应自己的,确实如此愤恨的一声低吼。是的,自己是自私的,其实自己还可以更自私一点,抱住他,然后告诉他再也不放手了。不让他去复什么仇,自己也将其他的置之脑后,将九泉下的哭泣的亡魂,将生者的怨恨一并辜负。如果可以活得那么自私有什么不好,又什么不好!这么想着,又重新睁开了眼睛,将那个满脸泪痕的人纳入了眼帘。“韩易之,你是发过誓的,”那人手执着寒光熠熠的匕首,咬牙切齿地低泣着:“如果你随便死了,我柳彦澈就死无葬身之地!”“彦澈……”看着那人滑落的泪,心里面就全部塌陷了。刚努力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眼前却一道寒光闪过,接着发现眼前人的脸颊被溅满了鲜血。自己有些不解的想要伸手去擦去那些血迹,却发现身子已经僵直地动不了了,低头一看,胸口处正插着刚才的那把匕首。“不要,怪我。”彦澈说着,一把抽出匕首并回手推翻了旁边的茶桌。一桌的碗碟摔了粉碎,也打破了被雨声掩护下的静谧。“别……”猛然想到了楼下的琴音姐和李晋,想要拦阻,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滑落。接着就是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一片沉默中,琴音随身的软剑划亮了阴暗的夜色。“不要啊!”
这是自己唯一能喊出的声音了。而眼中最后的场景,是那嶙峋的身子被长剑穿透的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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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不断地从伤口涌出,眼前也因为过度失血变得一片空明。韩易之只能抓着床沿,竭力地喊着:“琴音姐,李晋,住手,住手啊!”
可是屋内刀兵相接的铿锵早将那微弱的喊声淹没了。绵密的雨声夹杂着桌椅被掀翻,盘盏粉碎的声音。韩易之伸手不停地想要摸索着,但是胸口的撕裂的疼痛让他寸步都动弹不得。
“住手,你们快,住手啊!”
眼睛只能看到一片闪着微光的空白,连声音也被从口中不断涌出的血堵得再也发不出来了。韩易之绝望地用手击打着一边的床沿,希望能够引起他们一点点注意,让他们停手。虽然,连他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哐啷,随着几声兵刃被击飞的声音,屋内的打斗声渐渐息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