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彦澈当时一边慢慢品着微微发甜的桂花酿,一边笑意盎然地看着他们。自己就是鬼,除了杀戮以外什么都不在乎的罗刹!
可为什么他们还要那么执著呢?执著地想要从这把枯骨里挖出以前的那个柳彦澈?
说等,他们就真的等了两个时辰,柳彦澈最后被凝霜瞪得受不了了,这才慢慢踱进会客厅,端坐在正座上,看也不看来人便扬眉问道:“不知杨大人来访,所为何事?”
“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彦澈。”
“我知道了,那看吧,不过看多了,圣上可能会生气的。”柳彦澈幽幽地笑着,满意地看着杨策的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
“彦澈,你别这样,不管他们怎么说,我们都不会理睬的,我们是你的朋友,一直都是。”
“唉,”柳彦澈眯起双眼,用食指点着自己的额头,笑道:“杨大人,朋友这两字,我消受不起啊,什么做朋友的话,还是留给您这样未经世事的人,比较好些,我彦澈,早已经没这个福分,也不需要什么朋友。”
“……”“还有,有时候,别人的话是要听听的,什么委身啊,禁脔啊,下贱啊,听好了就要记住的,因为你的朋友,柳彦澈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彦澈大人。还有,杨翰林,您的官阶,也最好给我牢牢地记住!”
杨策的脸白了白,却意外地没有回嘴:“……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那就好。”
“那么,”杨策抿唇顿了顿,接着道:之后是否还有幸能再见您呢?”
“见我?”柳彦澈一挥袖摆:“那只能再说了,我可不是那么清闲之人。”
“只要您还有空,我还是希望可以同浩凡一起再来。” 说完,杨策垂下头,慢慢走出了会客厅。可跟随他来的薛浩凡却没有离开,那温和黑亮的眼睛让彦澈想起相似的人。
“彦澈,请多保重。”
柳彦澈点点头:“好好照顾他,还有最好不要再来见我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很快会变成敌人的,如果你还在乎他,就让他尽量避开我,因为我要的是他亲人的性命。挡住我的路,我是不会客气的。送客!”言罢,柳彦澈放下手里的茶杯,快步回了内院。白皙的面孔是一派凛然之色,可刚踏进房内,削瘦的身骨就不能自控地晃了晃,腿接着一软跌在了地上。想要伸手去扶旁边的桌台,却只拉住了垂落的台布,一使劲,桌案上的茶具噼里啪啦地跟着碎了一地。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黑色的眼前一条美丽的河流蜿蜒展开,有河灯在缓缓漂浮,耳边琴声零落。一抬眼,不远处,半醉的杨策正在和浩凡抢着酒杯,而角落里的子轩正微红着脸用指尖一下下拨着膝上的箜篌。飞雪穿过掀开的围帘摇曳地落在自己的脸颊上,刚觉得有点冷,厚厚的披风就从身后裹住了自己。自己没有回头,而是'炫'舒'书'服'网'地向后靠过去,窝进了那个温暖的胸膛,被紧紧地近乎不能呼吸地抱住了。
幸福,真的很幸福,却落下泪来。
因为,已经不会再有了,已经不可能了。
下卷 第四章
结束了,当朝阳一点点从天边袭来,当阳光洒向满目疮痍的大地时,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在看到光的那一刻,韩易之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任何气力了,身子一斜,整个人从坐骑上摔了下来。
双眼因为光芒的刺目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嗅觉是灵敏的,血腥混杂着木头燃烧的味道阵阵袭来。原来是没有区别的,这味道和十年前那个夜晚没有任何区别,无论是亲人,抑或是敌人,血的味道,竟然是相同的。
视线开始逐渐清晰,眼前是熟悉的场景,一场血战后的场景。来到边城快有四年了,这样的场景其实早就该麻木了,可是看着那遍布荒野的尸块,韩易之握剑的手还是抖了起来。想起了两年的那一仗,自己第一次用手里的这把剑杀人的场景。
这种东西就叫做战争,彼此都不再是人了。第一次看到敌军那被自己斩下头颅的尸首,自己整整吐了一天。而现在,已经能够毫不犹豫地将冲上来的敌人一一斩碎。
韩易之抬起左手,把手紧紧地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在衣服最里面最贴近心口的地方,揣着那一缕黑色的断发。他闭上双眼,轻轻隔着衣服摩挲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冻结的身心舒缓过来,让自己重新成为韩易之,而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这是那个人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在黎明时分塞进了自己的手中。
结发,结发。
“傻子啊,我们都是傻子啊。”韩易之几乎哽住地长叹着,提剑翻身上了马。耳边忽传振翅之声,一道黑影随即落在了韩易之的肩上。那是一只墨色的离弦,有着血一般颜色的眸子。韩易之抬手轻抚着那只离弦,沉声道:“走吧,我们回营。”
白色的坐骑暴啸一声,如那初春未及融化的薄雪,霎时消逝于战火硝烟之中。
是的,我们都是傻子。我们那么愚蠢地对彼此许下了,也许穷尽一生也不能实现的承诺。
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得不去爱上你这个,跟我一样傻的祸患。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柔媚的春光中,也许是萧索的冬夜,也许彼此都已风烛残年,我一定还能再见到你,再见到你。
因为,你答应我了,只要你还活着,你柳彦澈就是我韩易之的!
在这杨柳之廷上,没有是非对错,只有胜者为王。暗暗地留意着每个细枝末节,看准时机压下你的赌注,赢了就是人上人,输了就交出你的命来。
“这一次,真的很有意思啊。”坐在京城一家酒楼最里端的包间,柳彦澈裹着件灰色的薄袍歪斜地靠坐在窗边的位子上。映着烛光,那双栗色的眼睛透着股妖媚的醉意,饱满的双唇染着淡淡的酒气。“确实很有意思。”正坐在他对面的人,低声回答道。那是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脸面皱纹堆垒,可是那压低的声音却暗藏着几分女子的锐利。“虽然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但是这么光明正大的确实第一回。且不论真假,这么做的人也太蠢了些吧。”
听到柳彦澈那么询问,老者爽朗地笑了:“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这才是他们的聪明之处。以往那些人藏着掖着,反而给我们机会把他们暗暗除掉,而这一次如此明目张胆,不仅因为有掌权的二王爷萧泽在,更因为这样做,我们反而动手不得。”
柳彦澈抬起头正视着老者,片刻,【炫】恍【书】然【网】笑道:“确实如此啊,我竟然没有想到。”
老者徐徐站起身来,一捋长髯:“你一向聪明,这次想不到,也不过是因为当局者迷吧。”
看到柳彦澈的身子明显的一震,老者眼中的笑意更浓了:但这一次,我还是打算让你去。不过不要轻易出手,到时我会再给你指示。即便是接到那边的指示,你也不可有所动作。”
“你是怕那人沉不住气。”
“那时必然的。那人虽然毒辣,但毕竟已经不及当年了,有任何会威胁到他宝座的人出现,他是绝对沉不住气的,”老者轻蔑地说道:“其实那破位子谁坐,我并不关心,只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正是。”
“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在位子上爬的多高,你在成为鬼舞之前,你的命还是枭的。”
“有劳教诲。”
“你晓得就好,”老者点点头,走到了房门口,忽然又回过头来:“这次真的会很有趣,就像当年一样,我很期待你会做出什么选择。”言罢,老者推门出了房间。柳彦澈凝视着在老者身后慢慢闭合的房门,好久才重新转回了头,一边松开了从开始就紧握的左手,里面的那张纸条早被掌心的汗浸透了。
真的会是他吗?真的会是吗?
柳彦澈抖着手把那张字条重新展开,一遍遍地反复看着上面已经模糊的字迹。
如果是他,我该怎么办?
贴在脖颈的那块玉发出一阵阵刺骨的寒意,柳彦澈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他伸手想要把那块玉扯出来,可是手按在领口就动不了了。
“韩易之,韩易之,韩易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