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斌微微一怔,待要反驳,却发觉无词可对,只得作出一副将信将疑,等待下文的样子。
“公子赞我的谈吐举止,可知这种气质却也并非天生。凭栏不过是耳濡目染,熏陶惯了,于是适应了而已。”凭栏目光遥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星眸中一片平静,“公子所说的一般青楼女子,凭栏并不知是何等样子,想来心情应是一样的吧!”
“何处没有争斗呢?只要有欲望,便会有无穷的拼比,任何人都不会例外。只是形式可能不同,既然这样,岂不是在哪里都无异?倾香河,或是公子口中的一般青楼,或是官场,恐怕整个红尘之中都不外乎如是。”凭栏收回目光,转向少斌,后者若有所思。
“凭栏爱这里,也相信每一个在这里曾追求过梦想的人,都深深的爱着这片水域,尽管在不同人的心中这条河被赋予不同的含义。就像一个症结,无论你承不承认,它都在你的心上。公子恐怕也是这样的!”
“你错了,我并不需要什么梦想,它也不会成为所谓的症结。”少斌忽然斩钉截铁的回答,旋即转身径自走了,像在逃避某种挥之不去的念头。
凭栏默默的独立在琴台旁边,注视着少斌远去的背影,嘴角露出嘲讽的笑:
“你终究会回来的。无家吗?你比任何人都渴望一个家吧!”
然后,她的神态转暗,低头默念:
“无忧啊无忧,为什么这世上的人总要口不对心呢?”
第八章 和音
这里应该是整个皇宫最高的地方了,高高隆起的假山顶上立着一座别致的亭子,亭上的匾额上写着三个遒劲的行草大字…羡兰亭。传说中是这是先皇的手书,距猜测是羡慕兰亭盛会的意思,先皇是个风雅之人,崇慕魏晋遗风,常有“恨生帝王家,愿为山野自由人”的感慨。
自小,梓墨就喜欢在这里弹琴,几缕清风送出几句古韵,弦音典雅,于装饰富贵的华堂反而玷污了声色,只有在这里,仿佛高于整个殿宇,才似脱离了凡尘,可以不必理会下面的纷扰。久而久之,在这里弹琴已成了一种习惯,纵然长大后的梓墨已经不需要凭借地势而营造弹琴的氛围了。
不知道是否琴音催动了微风,不时拂过的风滑过他的指尖,仿佛成了指与弦间的调和,缠缠绕绕,别具一番趣味。有时他会把这缕缕风也当成琴弦,或挑或抹,就像陪大自然在玩一场游戏。即便被桎梏着,能享有这片刻的广阔,也可以满足了吧!
梓墨闭上了双眼,只能感到琴弦,风和乐音……
倾魂舞的最后一个乐章啊!
如平静夜空般的水面,深邃,遥不可及……
原以为弦歌雅意,终有一天可以让自己无欲无求,随遇而安的度过残余的岁月,没想到还是徒然。为什么心底要有那个念头?为什么一定要追逐那个梦想?到头来又能如何……
什么是可以改变的?
十七年的挣扎,到头来,现在自己还是要回到这里,即使言行上极力的与这里的一切相背离,可是仍然斩不断与这里千丝万缕的联系。以为倾香河便是实现自己梦想的天堂,几年的努力,那里也确是求得心灵宁静的息所,但是离那个梦想却仿佛渐行渐远了。自己注定了是这人世间的一场悲剧,还是早被上苍遗忘的一粒尘埃……
不经意间,指下的琴弦便和着心事一起颤动起来,本来清澈的弦音忽的泛出悲怆的色彩,天地间不禁为之肃然,微风再无容身之所,从指与弦天衣无缝的契合中踉跄而逃。
促弦,弦急。
不是刀戈铁马的悲壮,却似暗涛般汹涌澎湃,就如黑暗中的无数细浪义无反顾的撞上坚硬冰冷的礁石,撞得粉身碎骨,激起万千雪白的耀眼的微末。
何谓生?何谓死?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
可以死而死,天福也;
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
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
如果从不曾生过,是否就没有这一切的挣扎?如果死神垂爱,是否就不会有梦想与本心的矛盾?
弦音密集,厚重的让人透不过气来,仿佛千万浪涛交织一片,淹没了陆地,冰冷彻骨的水没过脚踝,漫过膝盖,长至腰际、胸膛,直至嘴角,鼻子,眼睛,头顶,触目所及一片黑暗,没有一丝的空气。而声音好似就在耳边,又好像远在天外,好似声如洪钟,振聋发聩,又好像靡靡软语,悲戚泫然。那种把握不住的无力感,无所适从的软弱感,挣扎反抗的窒息感,交错着,缠绵着,折磨着心神,使人生出无尽的幻觉和就要疯狂的情绪。
而此时的梓墨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世界,紧闭着的双目微微的颤动,面色如死灰,阴晴不定,嘴唇也开始渐渐发白,只有手在不停的弄弦,尚存一点生机。
忽的,山脚下响起几声清脆的声响,那声音干净又活泼,掺在浓密的琴音中,就像几粒小石子投入湖中,湖面上激起几片小水花,打破了原有的完美的平衡状态。
梓墨仿佛生出了感应,眉梢轻轻颤动。
接着,那声响连成了乐句,潜入琴音之中,顺着缝隙一点一点滋润着躁动的音符。如果弦音太过焦灼,它便像清露般滋润;如果弦音走入歧途,它便像缠带般将它牵引;如果弦音步入低谷,它便高亢悠扬……总之这山下传来的声响,音符总是与弦音相反,不断的扰乱着后者。
渐渐的,梓墨的手慢下来,琴弦的震颤不再那么强烈,他的脸色也好转不少。弦音终于趋于缓和,他也睁开了眼睛。这恶作剧般的声响,却奇迹般的化解了这仿佛魔幻般的乐章。这世间万物果然相生相克,即便乐音也不例外啊!
那声响仍在继续,梓墨仔细聆听,这声音很脆,但是音阶好像并不齐整,不像什么特制的乐器,到似随手摘下的草叶。
梓墨随手一扬,飞出几句酬谢之意的乐句。
下面的人立刻会意,声响转为低缓,一副谦虚虔诚的样子。然后,忽然间,声响便消失了。
梓墨正在奇怪中,便见严太医缓步走上假山,于是站了起来,迎上前去。
“殿下这是要了老臣的命呦!”一面施礼,严太医一面苦笑不已,“老臣这一路走来,听着这曲子,可真是……”
“梓墨知罪了,在这里讨饶呢!”梓墨笑道。
严太医的手搭上梓墨的手脉,一面拉他回到亭中,问道:“又是一首新的曲子吧!苏兄若在,一定兴奋的抚掌大笑不成!”
“梓墨也想早一天弹给他老人家听呢……”
严太医神色转暗,搭在梓墨脉上的手松了下来,道:“殿下还记挂着那件事?”
梓墨苦笑道:“我也想忘记啊!可偏偏……”
严太医长叹一口气:“苏兄是糊涂了!”然后怜爱的盯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动容的说:“都怪老臣当初没有明悉苏兄的用意,还以为你们会成为真正的知己,否则……唉!若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化开殿下的这个心结,就是让老臣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