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部分(2 / 2)

在晓萍收到安生的信那天晚上,吴大婶终于把衣服做好了,之后等不得熨烫,便让晓萍来试。晓萍试过之后,发现衣服大了点,但不忍心让吴大婶失望,连说合适得很,漂亮得很。吴大婶乐得嘴都快合不拢了,一边帮晓萍抹着皱褶,一面眯起眼睛打量着,晓萍故意摇摆着身子,她竟没有看出来。晓萍为了不让她发现,还趁夜里重新改了一回,改过之后就刚好合身,自然十分漂亮。

在晓萍生日这天,吴大婶早早起来,说是要到集市上买斤肉回做藕炖肉给晓萍吃,走之前没忘交待晓萍一定把新衣服换上。晓萍要自己去买,到底没拗过吴大婶。吴大婶不会骑自行车,出门都是靠着两条腿,集市离机械厂有三四里的路程,等买了肉菜回,她已经累得有些气喘吁吁了。

晓萍早早去路上接她,她自我解嘲道:“可不是真的老了?”

晓萍忙道:“这么远的路谁走都会累的,在路上多歇几次,不就少出许多汗吗?”

吴大婶一笑道:“你不知道我是个急性子呀,家里只有你哥跟我一个性子,你和乐伢都像你那死去的老爸。”

晓萍惊地看着她,她似乎没有觉察到,继续说道:“我是最恼你老爸那个缓性子,比谁都慢,让他给家里那块巴掌大的菜园子浇一回水,没有大半晌午是回不来的。不过,你们比起他来好一些,做事像我。”

晓萍忍不住喊了一句:“妈……”

吴大婶一脸的茫然,之后似乎明白,神色也顿时黯淡下来,掩饰道:“不说,不说……”

晓萍把菜洗了切了,吴大婶歇不住,又上前来,道:“这些时都是你辛苦着,没有你这家都不知散成什么样子,今天该好好享一回妈妈的福。以后等你嫁了人就难得做一回女儿了……”

晓萍连忙把话拦住,气鼓鼓道:“妈,你都说些什么呀!我不理你了。”

吴大婶笑道:“我该死,怎么说这话呢,你不是常说要跟妈妈守一辈子的吗?”

晓萍道:“我说的是真的。”

吴大婶抚摸着晓萍的长发道:“我当然相信了,我的好女儿。”

晓萍的心里就像是灌了蜜似的。

吴大婶又想起了乐生,说道:“乐伢今天恐怕是不会回的了。”

晓萍道:“他现在是高三,学校抓得紧,每个月也就是一天的假,怎么能回。”

吴大婶道:“也是,学字要紧(她所理解的读书就是学认字了),只是他也像他哥哥,什么都不会做,更不会照顾自己。过几天就是中秋了,也不晓得他回不回。”

晓萍道:“学校中秋节又不会放假,大概是不能回的。”

“那怎么是好?”吴大婶道,“也不晓得他一个月能吃上几回肉,碰上过节也不能回,这是什么鬼规矩。学字就是活受罪。”

晓萍笑道:“你不是常指望乐伢给你争争气,考个好大学吗?”

吴大婶一笑道:“读了几句书,都学会了跟我这不识字的妈顶嘴。”

晓萍道:“要不,中秋我到乐伢学校去看看他?”

吴大婶乐了,连忙说道:“那不是最好?到时我多准备点可口的菜,你带给他,要看着他吃,不然又分给别的伢吃了。看他瘦了没有,别为了那书把身体也搞没了,你跟他说,妈不望他考大学,身体第一,就是没考上,我也养他一辈子,别拼着命。还有就是看他的衣服脏不脏,你去了就把他的床帐被单全拆下来洗了,我才不信是干净的,一定都冒得出油……”

晓萍笑道:“妈,你就别说那么多了,你不说我也知道的。”

吴大婶开心道:“知道就好,知道就好。”

之后,晓萍说道:“中午就我们两个吃饭,不如把晓芹喊过来好不好?”

吴大婶赞成道:“也好,应该热闹热闹。”

于是,晓萍去找小芹。小芹是机械厂留下的家属中唯一一个跟晓萍年纪不差上下的女子,也是晓萍最好的朋友。她也是初中一毕业就没有再读了,现在机械厂做工。机械厂虽然早已经垮了,机器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机械厂的招牌已经换了,换上了“采石厂”,晓芹在如今的采石场倒也总算能找到些碎活干。碎活都是按天数算的,做一天便得一天的工资,如果幸运的话,倒也能挣上一百多元的工资,这个数目对于机械厂里的人来说,已算得一笔丰厚的收入。当然,这样的好光景是碰运气的,一年能得一两回就不错了,平时也就是五六十元钱,甚至整个月都没有活干。

这家县属小厂虽实质上早已破产,资不抵债,但由于县里有文件精神,说是要评上先进县就不能有工厂破产,按照县委苗书记的话说,就是本来美美的一件花衣裳,为什么就这样丢了呢。确实,就算不是件花衣裳,只要作一些缝缝补补,只要功夫到家,不但可以遮住要遮住的丑,而且还有可能缝补成一件几乎新的来。如果你要把那补丁撕开,露出原本的洞来,不但多多少少的体面没有了,更要命的是露出了原本不该露的隐私,自然不可如此这般。于是乎,机械厂经过一番风风雨雨之后到底是神奇般的在那些人手中“活”了——“活”在那些县里的光荣榜上,那些官们的嘴里。不但切实地活着,而且能活出许多的荣耀来,活出欣欣向荣、一片红旗飘飘来。前两任厂长就是因为“活”得出乎意料的好而被有关部门另眼相看重用提拔,到了更大的天地里去“活”了。

两任厂长的口头禅都是“敢想敢做,敢做敢想”,他们也果真是既敢想敢做,又敢做敢想。前一任厂长把厂里所有橇得动的机器全都卖了——这就是敢想敢做——卖给了一个收破烂的,据说是收获颇丰,靠着那卖铁的钱造出了一年八百万的产值和几十万的利润。这些数字大概除了那些头们再不会有人相信,但厂长身上的金戒指和大哥大却不会是假的。有了这个甜头,接下来他又发现了一个新天地,打起了那些车间的注意——这就是敢做敢想。车间自然不会有人要的,但当年建那车间所用的红砖却有人肯收,于是厂长一声令下开始拆起了车间。无奈建得实在太久远,刚拆了一边,墙就倒了一大片,砖没取多少,倒赔了几个人的医药费,幸好没出人命。那厂长躲着自然再不敢出现,新的任命书倒解了他的燃眉之急,新官上任去了。

后一个厂长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有限的资源被前任都快抠空了,但只要敢想办法总是有的,于是他瞄上了机械厂所占着的一个大山头。机器没有了,车间也拆得面目全非,但那山上的石头却也能换成人民币。如果说,卖机器拆房子是用下蛋的鸡去换米吃,这卖石头却好像买鸡卖蛋——山那么大,石头那么多,几乎算得取之不尽。厂长说干就干,尽管剩在厂里的那十多个职工还从未干过这样的营生,可厂长深知人要吃饭的动力,没多少号召,就把这些人全都召在了一起,开始了新的一轮技术革命。工人们的革新能力总是让人刮目相看的,不到半年,大山包就“革”去了一个大口子。工厂也在这近五六年里第一次出现热闹的声音,不是机器的轰鸣,而换成了惊天声声雷。这雷虽不是一声接一声的,成为迎接新生活的象征,但最起码改变了机械厂几十年来的旧景象。厂长一天比一天脖子红了,嗓门高了,机械厂也成了楚阳县企业改革的一面红旗。厂长在上面汇报了几回先进事迹抱回一叠奖状和一堆纪念品之后——当然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物质上的奖励也是少不了的——忽然脑子一活又有了新主意,要把厂子承包给他的表弟。他表弟的公开身份是那些石头的总买主——也就是去揽好要买石头的主,再把厂里的石头买下卖出去,就这么回事。这一“活”可不是简单的活,直触及“观念”的根本——唯能人是用,不分亲疏;所有制事小,赚钱事大;之类等等。这一观念的升华马上得到了一片高度评价,让他自己都有点始料不及。也就是上个月,这位新厂长也光荣地升了,不到半年的功夫就由一个新厂长变成了前任老厂长,实现了质的飞跃——这一切如果没有“敢想敢做,敢做敢想”这一思想来做光明的指导,实是不可想象的。

刚上任不久的新厂长正是那位“老厂长”的表弟,大概得了他表兄的真钵,一上任就想出了新招,说是要全面推行现代企业管理制度,辞退几个老的干不动活的职工,实行全员聘任制,弄得本只是十来户人家的机械厂人心惶惶。而他的家门口也因此热闹起来,取得人自然都不会空着手去,因此他也没有把人拒之门外。新厂长到底是嘴硬心软,没有一个工人失业,但原来的工资框框打破了,实行计件工资。新厂长的改革不光在此,工人们还发现,如果喊他“×厂长”,他也就是哼哼,如果喊他“×老板”,倒是勤勤地答应。尽管这些工人几十年都喊惯了,但喊“×老板”的多了,喊“×厂长”的少了。这也算得机械厂——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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