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喊惯了,但喊“×;老板”的多了,喊“×;厂长”的少了。这也算得机械厂——应该改叫采石厂了——的新面貌吧。
小芹的父亲也是厂里的老职工,是一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前几年他干活的时候伤了腿,不得不早早办了内退。早几年内退还能每月发上个几十元钱,从三年前开始就一分都未曾拿到。他去找过管机械厂的工业局,局里有人说了,这事得由厂里自行解决,只有企业破产了才由县里负责;企业不破产他也就没有拿退休金的希望。不过,人总是要活下去的,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厂里上班,现在他活儿干不了了,怎么办。这确实是个伤脑筋的问题,最后全家一商量,还是小芹的妈妈去找了当时的厂长,结果竟然出现了转机,在厂里纷纷要辞退人的情况下,小芹的妈妈竟做了厂里的合同工,不久小芹也中学毕业顶替了她爸爸的班。他们家的生活开始出现了一些转机。不过,也就从那时起厂里开始有了传言,说是晓芹的妈妈跟那个厂长有一腿。流言随着那个厂长的离去渐弱了下来,而且这厂长换得多了,登上厂里舞台的人也是此起彼伏,人们倒也无暇把旧年陈芝麻烂事拿出来嚼。这机械厂正如那山沟的小溪,虽无比的幽深,仿佛时间静止,却也流动着鲜活的水呢。
小芹的家离晓萍家不远,也就是在大水塘的另一头。那里有一个不算很小的小院,当年曾住了将近二十户人家,如今只剩下三户了。院子里是三排房子,组成一个方形,现在刚好每户一排,足有五六间。房子虽旧的旧了,破的破了,但时不时地补一补倒也可以住人。院子里当然还有一块很大的空地,这是在厂里长大的孩子们游戏的乐园,不过如今那些孩子都长大了,走的走了,空地也渐渐冷落下来。不过,每天都有一阵子又复了热闹,原来是些鸡们,有人丢下一把米,鸡们就一下子全都扑了过来,争斗着欢欢地啄米,啄完了还在原地期待一会,之后才跑开去草地了。这里每家每户都养了些鸡,反正空地多的是,草多虫儿就多,不愁没食吃。
晓萍去小芹家里,小芹和她爸爸都在家,晓萍跟小芹的爸爸喊了声叔,小芹出来笑道:“你今天可真漂亮,新衣服呀,好像是第一次穿,是不是你妈给你刚做的?”
晓萍道:“还合身吧?”
小芹爸爸在一旁道:“晓萍穿上这衣服可不是更漂亮了?什么喜事呀?”
小芹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当然要穿新衣服了。”
小芹爸道:“哦,是吗,你们这些孩子长得真够快的,一晃儿就全成了大人了。”
晓萍道:“我妈让我来喊小芹去我家吃饭。”
小芹爸道:“这么客气干什么……那好吧,你们去。”
两个姑娘就手拉着手去了。路上晓萍问道:“采石场什么时候才能开工呀?”
小芹一噘嘴,说道:“谁知道,不过,就这两三天吧,厂长找了一个大买主,正在谈。”
晓萍道:“每天敲那碎石头,也真够闷的。”
小芹道:“可不是,你看我的手哪有你那么白净,都是血泡子,成了厚茧。”
晓萍把小芹的手拿着一看,果然是有了厚厚的茧,本来白里透红的手看到的只是些锈色。小芹在厂里干的活就是把一些小石头捡均匀了,分成几个等级,稍大的就要锤碎,用作修路或者建房子什么的。这活儿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并不太轻松,但小芹已经干了快一年,竟也坚持了下来。
小芹脸上有些忧郁道:“我不想再干了……”
晓萍道:“那你准备干什么呢?”
小芹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就去广东打工,现在去那里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工资也比这里高多了,你哥不也在那边厂里干过吗,下次帮我问问,看那里情况到底怎么样,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高的工资。”
晓萍点了点头道:“不过,他现在又去了江南。”
小芹道:“是吗,可他毕竟刚去过那里,情况会熟些。”
晓萍道:“你爸妈都放心你去那么远吗?”
小芹道:“那有什么办法,总比困在这里强。我当然要先找几个伴儿才去,最好是有人帮我介绍,直接去就有班上。”虽然这份希望绝对算不上有多美好,但对于她来说,似乎已经足够了,至少可以带给她快乐。
可不是,当两个梦一般年龄的姑娘在一起不谈起这恼人的现实而去憧憬未来,她们确是快乐的。刚才还生出了些郁闷,一会儿又开始追逐着,在池塘边留下一串串铃般的笑声来。她们实在不该去自寻烦恼,既然明天会怎样谁都不知道,倒不如快快乐乐地把今天过去。
到了晓萍的家,吴大婶正一个人安逸地坐在门口,喂她的那一群鸡。这群鸡一共十五只,六只母的,九只公的,都是开春时新买来的,如今已经长大了,母鸡甚至在一月前就开始下蛋,每天都有两三只鸡蛋存在一个装饼干的旧铁桶里。吴大婶养了几十年的鸡,对它们有了感情,每天早晨放鸡出窝和傍晚唤鸡进窝,都要细细地数上一遍。由于是放养,并不需要喂多少食物,但只要她高兴,就放出一把米,把鸡都引来,数一数,也看鸡们的热闹劲儿。虽然她未曾念过一天的书,数这十多只鸡倒也小菜一碟,就好像她当年在食堂卖小菜一样,别人休想混她的。只不过,近些时来她常在小萍面前抱怨自己的眼力比不上以前了,常常眼花。这机械厂虽已破烂不堪,但还是得到附近乡村里的小青年甚至职业偷鸡贼的光顾。那些来偷鸡的人手段多得很,不但夜里来鸡笼里捉,白天还撒药,用弹弓射,或者干脆用衣服去扑,偷了鸡就大吃上一顿。本来吴大婶就时刻提防着,如今眼花更是时不时就要把鸡们召集到一块,让她数上个两三遍,放得心了才唤开。上个月本来有十六只的,她一个大意便被人偷去了一只,气得她把那偷鸡的人从手到脚地骂了一遍,还不能解恨,又把自己也彻底地埋怨一回,才不了了之。从那以后,她再不敢大意,恨不得时时跟着鸡们,自己跟得倦了,就让晓萍跟着。
小芹见了吴大婶笑道:“婶,你们家的鸡比我家的大多了。”
吴大婶乐道:“是吗,我记得你们家的鸡后买好多天的。”
小芹道:“还是我妈跟你一块买的呢。”
“是吗,”吴大婶对于别人奉承她,总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极喜欢,于是跟小芹笑眯眯地拉起了家常。
小芹和晓萍见她兴致极好,就搬了板凳坐在她的身边。她能把这十五只鸡的标志都记得很清楚,见一眼就识得是不是她家的鸡,虽不能取得清楚那么些鸡的名字,但她总有特别的办法来给小芹作细致的介绍,比如哪只鸡最喜欢吃米,哪只鸡最会下蛋,哪只鸡最会捉虫子,哪只鸡的鸡冠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