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周围的人当中,除了老李和他的小侄子小李、还有小何,其他的都是些二三十岁年轻力壮的年轻人。他们吃完饭了之后,要么歪躺在床上,要么几个人凑到一起说着话。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干了一上午的活感到有些累,大都兴致不是很高,一脸的倦态。到目前为止,他对他们还一无所知,总感觉有点陌生。所以尽管他有跟他们结识的愿望,但到底没有主动去搭话。
中午可以休息两个小时,等一天里最毒辣的阳光过去,他们才开始下午半天的工作。有些人实在是很倦了,就跑到另一间房里去睡一会儿,那里面虽然不怎么通风,但有一台风扇扇着,多少可以缓解一下这六月的酷暑。而更多的人是围坐在风口那两张床上,饭后的那一短暂的亢奋早已不见了,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安生也有点倦了,想到下午将要面对的一次没底的考验,更有睡的愿望,但到底睡不着,便到了屋外。看到屋外有一棵柳树,树下有一块荫地,就去那里坐了下来。他问自己,他该怎么办呢,要是他真的做不了怎么办,那个张老板会要他吗,如果不肯要他,那么他的下一顿就将饿肚子了,找什么其它的工作也几乎不可能了——如果饭都没有吃,怎么去找工作?他就这样一直冥思苦想着。
到了三点来钟,终于到了开工的时候。张老板把他们都喊了起来,然后他们带上草帽,有些懒懒洋洋地朝工地走去了。安生没有草帽,就硬着头皮让太阳晒着,跟随在陈良后面。他的心里随着工地的临近也愈加紧张起来,便问陈良工地离这里有多远的路,陈良说没有多远,他于是再没有问。
这些建筑工们从那条屋门口的柏油路上了香山大街,然后又经过了安生上午所见到的那座老桥,之后向左边拐了一个弯,沿着一条有些破旧的柏油路从新桥的桥底下穿了过去,继续朝前走着。安生看到了上午所见到的那些地方,这才心情平静了些,甚至还有了点兴奋。他对自己说,没什么可怕的,只要自己去做,能坚持的就坚持下去,不能坚持的那也没有办法,就再想其它的办法。
工人们走进了路边的一家工厂,工厂显然是新建的,还没有完工。陈良这时才说道:“这家工厂承包给我们了,这些活够我们做一段时间的。等一会儿张老板会给你安排,你先在这里等会儿,我要去干活了。”
工人们进了工厂这才显得精神了起来,有的推出小推车,有的拿着把大铲子什么的,陆陆续续走上了自己的工作岗位。陈良也干自己的活儿去了,安生只好有点茫然地站在一个土堆上,看着这座工厂,这些人。
他看到整个工厂并不算很大,一共需要建起三座车间,已经建起了一座,有一座只是打好了地基,另有一座大的框架已经起来了,外面还没有装修,里面也没有修好地面,而工人们就是围绕着这座车间来工作。他看了一会,张老板这时走了过来,说道:“你今天下午就先每个地方看看吧,如果他们缺人手就帮一把。”
有了任务总会好受一些,最起码表明他还存在着,他连忙先去了那座车间里面。车间里的地面还只是一块毛坯子,简单地平整过。清理掉地面上大的石块,再铺上一层碎石和沙子,压平之后就可以铺混凝土了。有几个人在清理场地,其他的人有的去车间外面那石堆用推车装小石块,有的专门给这些推车装上石块,而另有几个人在扬着沙子,准备等会儿用。
整个工序其实并不复杂,安生很快就明白了,于是心里也踏实许多。看了一会,他竟不由得跃跃欲试了,找到张老板,说要去推车。张老板只是笑了笑,说:“那推车很沉的,四五百斤重呢,还是先帮着装石头吧。”
安生心里虽有点不服气,但还是按照张老板的安排,拿着一把大铁铲去装石块了。他装了几下,感觉还可以,便试着能跟上别人的速度。可没多一会儿,也不知是太阳太厉害,还是手中的铁铲变得沉重起来,他的身上早已经是大汗淋漓,直喘起粗气来,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恨不得立即把铁铲丢开,坐到地上去。等他装石块的那个人终于有点等不及了,就接过了他的铲子,自己铲了起来。旁边有一个人这时说道:“你还是先歇一会儿吧。”他尽管知道他们是一番好意,但还是刹地脸变得通红起来,说不出的羞愧。
他实在有羞愧的理由,因为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小的小李和小何就是在装石块,不但没有停过,而且速度也远远超过了他。他即使不服气又能怎么样呢,这个时候的他全身都因为高度激烈的运动而引起了微小血管极度的扩张,而那颗心脏也早有些不耐烦了,恨不能立即从他的胸中跳出来。他不能不承认,如果再坚持的话,他会在太阳底下晕过去——他已经有这种先兆症状了。
他想稳一稳,于是一屁股坐在地上,让心脏十分不妙的感觉过去之后才又站了起来,站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点凉水,补充一下丢失得太快的水分,也利用它的物理作用来镇静镇静快要爆裂的心脏。
他问小何哪里有自来水喝,小何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水龙头,说:“你没有事吧?”他有点狼狈地说了声“没事”之后,就去了水龙头那里。待他猛猛地灌了几口水又把头淋了个透之后,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不由得长长吐了口气。
他回到石堆旁时,见小何小李他们几个人正在说笑,待他走近又立即停了下来,虽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但总觉得跟他是有些关系的,心又马上一沉。他就在石堆旁边坐了一会,点了一支烟,一个人发了一会呆。这一刻,他感到无比的孤独,悲哀,他想骂自己这么多年来还从未真正体会过什么是生活的艰辛,可又担心骂出来之后会摧毁本就所剩不多的信心。如果,他现在连这一点信心都没有了的话,他还能怎么办呢,只是绝望。呵,绝望,该死的绝望!
他知道,这个时候没有人再帮得了他,一切只能靠自己了,哪怕是一杯苦酒,他也只能毫不犹豫地一口吞下,而不是推开。不管怎样,那总还是一杯酒,如果放弃,他将连这杯酒也没有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想要像一个孩子似地哭出来。可他猛地觉出那只是一个孩子的哭,而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一个男人了,如果因为这个哭的话,实在有点卑琐。他那隐在眼眶里的泪水也就收了回去。
他又站了起来,一声不啃地拿起了大铁铲。他把装石块的速度放到了最慢,不去看别人,只是埋着头干自己的。尽管有一阵他都要站不稳了,到底没再停下,一直坚持到张老板喊停工休息一会。
陈良走过来问他累不累,他摇了摇头,说不要紧的,然后,走到水龙头前又连喝了几口水,再把头淋湿。他还要把衣服也脱下光着膀子,旁边的老李连忙说了句不能脱。他问为什么,老李笑道:“这个时候的太阳还烈着,伤皮肤,等天阴了些再脱。”他一听确实有道理,便朝老李感激地笑了笑。
休息了十多分钟,活儿又开始了。安生仍然是装石块,不过现在的感觉比先前要好多了,白炽的阳光这时也渐渐缓和了下来,干了一阵之后,虽汗不住地往下流,但流得很欢畅。待阳光渐弱,他就把上衣脱下了,光起了膀子,跟工地上很多人一样,露出湿漉漉的胸膛。当他看到那些人一个个露出结实的肌肉,油光发亮,而他自己只是一些醒目的排骨,很有些不好意思,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又装了一会石块之后,他对来装石块的老李说道:“大叔,您能让我来推推车子吗?”
老李笑了笑,说:“好哇,你来试试。”
安生便高兴地接过了推车,待车子装满之后,正准备出发,老李又说道:“小心点,这一车子石块可不轻,注意抓紧车把子,掌握方向。”
安生没有体会过,对老李所说的也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更想试一次。装石块的地方是个下坡,不过下坡的方向不是朝着车间的大门去的,他对自己鼓了鼓气,然后就朝着下坡冲了过去。冲到半途,他感觉车子太沉太急,有点不听他的使唤,不由得有点惊慌起来。他的惊慌也是有着道理的,因为此刻小推车正朝着车间的墙直冲而去。他使尽了最大的力气要把那车子拉住,可无奈车子在大下坡的惯性之下仿佛成了一头巨大无比的野兽,要挣脱那勒缰。正在这时,随后跑过来的老李对他喊道:“把车把子往下压,压住!”他照着老李所说的,拼命地把车把往下压,果然,车把前那两个支撑杆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划痕之后,推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此时,车子仅离那墙四五米的样子。他舒了口气,朝四周看了看,还好,张老板并不在车间外面——张老板如果看到他刚才那一幕表演的话,大概是不会再收留他的了。
老李跑了过来,说道:“这车子不是很好推吧?”
安生说道:“确实很沉,拉不住。”
老李说道:“这个其实也讲究点技巧的,掌握了技巧,它也就不是很难了。这虽然是粗活,跟读书的道理也差不多。”
安生细细想着老李的话,之后说道:“还能让我试试吗?”
老李虽有些不放心,但到底还是答应了。
安生道了声谢,接着把小车推进了车间,可到了车间,他发现不知如何把石块从车上卸下来。在一旁看着的人都忍不住发出笑来,直把他笑得满脸涨红。到底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帮他把支撑杆松开,这才把石块卸了下来。——原来这世间每一种劳动都是那么的不容易。
接下来,就似乎顺利了些。他又让老李把推车给他推了几趟,边推着车子,边开始琢磨起这推车的技巧。推了几趟下来,到底是有了点心得。
当张老板散工的哨子吹响了之后,他的第一天工作似乎顺利通过了。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街道上华灯辉煌,安生随着他的那些新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