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老板散工的哨子吹响了之后,他的第一天工作似乎顺利通过了。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街道上华灯辉煌,安生随着他的那些新同事们一起朝回走时,甚至感到了一份快乐。
他学着其他的人,光着膀子,把衣服搭在肩上——此前他觉得这样有点不雅,但此刻只是觉得自在。二十来个人成排地走在街上,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他们的感觉总是很好的。时不时有人大声地喊着,或者用那并不高明的嗓门吼上几句——这在文明人看来,无疑是些粗野的举动,安生如果换了半天之前,或许也会这样想。此时,他虽然没有随着那些人唱出来,但听着他们的声音,感到的是几分舒畅,痛快淋漓之后的那种舒畅。这是一个群体,跟他以前所接触过的群体有着很大的不同,但他有了更深一层去了解的念头。
他除了那点快乐,当然还有疲倦,那是一种使尽力气后的疲倦,没有任何保留的;另外,他也感到了饿,一种十分强烈的饿,胃里的神经一直牵到了喉舌。所有的这些都拌在一起,他想尽量地不说话,而只是在心里好好品尝一下这种滋味。
但到了住屋之后,他就只感到强烈的饥饿了。幸好,回去的时候饭已经熟了。有的人还要先去洗个澡,他却等不得了,盛上饭,夹了几筷子跟中午一样的白菜,走到屋外吃了起来。饭菜虽与中午一样,吃的感觉却有着天壤之别。他发觉这白菜也是好吃的了,烂烂的跟饭一起吞下去,不用费什么劲儿。他就在不知不觉中连盛了三次,才放下了碗筷。这一顿饭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吃得最耐人回味的。
吃完了饭,他没什么事要做,就跑到屋外大柳树脚下坐下,一个人把这一天来所经历的每一件细节都回顾一遍。其他的人大都去那后院的水池边排队冲澡,然后端着饭碗在门口边吃边溜达着。
陈良这时走了过来,端着一碗饭说道:“你吃过了?”
安生道:“吃过了。”
陈良道:“你是不是觉得真的干不了这活儿?”
安生听了这话,不由大吃一惊道:“没有呀,再干一两天,我就会习惯的。”
陈良顿了顿,道:“现在就靠你自己了,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你的事只有张老板能做主……”
安生细细地琢磨着陈良的话,话里似乎在传递着某种不怎么好的信息,不由心头一紧,说道:“你已经帮我这么大的忙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陈良感觉到安生脸上的那份失意,便道:“你也别多心,是有人对我说你不会干,他只是跟我说,不会跟张老板说的。”
安生的心里更是变得一团糟。他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干了一下午,得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评价。是谁会这样对陈良说呢,为什么这样说,或者是无心说着玩的,可那人知道他的每一句话都将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吗?
他开始觉得难过了。如果此前他也有一些悲哀的话,但可以隐藏在他的心底,现在却再也藏不住了。他跟陈良说了声要出去走走就走了。陈良看着他的身影,只是叹了口气。
安生来到那条柏油路上,就朝着路的幽深处走去。路旁很远才有一只路灯,路灯显然也远没有大街上那么亮堂,那么鲜艳,只是些破旧的老式的灯泡,在发着昏昏淡淡的微光。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终于忍不住要流下眼泪,眼泪就流淌下来了。
这一天来的悲喜实在过于频繁了,总是让人防不胜防地来,而又防不胜防地去,把他原本清晰的世界变成杂乱的一团,一时再也理不清了。
有诗为证:
四处一片静寂,
行人稀疏,
路朝两边延伸,
何处却是归途?
灯火一片昏暗,
树影摇曳,
却是谁的身影,
灯火下独自明灭?
第二十四章 杨彪(1)
杨彪不知道怎地就“爱”上了春云。这种感觉在此前从未出现过,不管别人相不相信,他反正是相信的。
他本对自己的思维能力一直是比较满意的,要说的话大都不需要通过脑里过滤一遍,就可以脱口而出,可如今哪怕走在去找春云的路上就准备好措辞,到了见面时却要么全都不见了,要么就是觉得那些措辞实在有点可笑,根本表达不出他的心意。这不用“爱”来解释,还能如何?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的第一次恋爱了。如果要探索他的恋爱史的话,最起码要追回到七八年前。
那时,他还在念初中二年级。他班上有一个女伢长得很漂亮,亭亭玉立得比他还高,而他那时还只会跟班上的几个小哥们一起在半路上拦下几个学生,打上一架。他的那些小哥们有几个已经知道拦下好看一点的女伢逗逗,趁机占点小便宜,而他并不喜欢如此。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有追女伢的念头,但总之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就发现了那个女伢。那个女伢姓蔡,那几个小哥们都喊她“菜叶”。有一回,小哥们把小“菜叶”拦住,说是要交朋友,杨彪忽然说道:“不要欺负她。”这句话不但让他的哥们大吃一惊,也让小“菜叶”吃了一惊。小“菜叶”平时最讨厌这一群小混混了,没想到小混混里面还有这样一个仗义的男生,于是杨彪的形象一下子在小“菜叶”的心目之中高大了起来,仿佛成了英雄。随后,杨彪便英雄般地对他的哥们说:“她是我的了,谁也不许碰她。”这之后,杨彪就在小哥们的怂恿下,从与小“菜叶”摸手搭肩开始,一直朝前摸索着。他本以为交了女朋友是件很好玩又很有面子的事,谁知试了几回,到底没觉出什么趣味,偏偏小“菜叶”是个爱哭鼻子的林黛玉,他又哪来贾宝玉般的耐心,不多久便像送瘟神般地说了拜拜。小“菜叶”为此还大闹了一回,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接下来的初三,他大概彻底发育完全了,早早把生理卫生的课本翻烂,然后就寻到了一个对象。那个女孩子他现在名字都记不起来了,只记得他的第一次“成人课”就是与那女孩子共同完成的。他们有了第一次之后,就一发而不可收拾,恨不能天天粘在一起,结果自然要出点问题,还是他偷偷从家里偷来钱让那个女孩子把肚里的孩子打掉。他也曾打算跟那女孩子合着过,但无奈他的爸爸知道了,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最后中考也考得一塌糊涂,与那女孩子自然也是不了了之了。
至于在技校的那几年,他已经是风度翩翩,一个标准的美少年。他几乎从不用主动地发起进攻,就有些女孩子喜欢上了他。他不再那样傻乎乎的了,而变得越来越聪明。他总结出两条经验来,第一是与女孩子在一起玩,要保证不出事;第二是不要有女孩子纠缠着不放。以这两条标准他在心里先蕴酿好对象,到了做爱的时候,每次都是他事先准备好了避孕套。至于避孕套,有时托人去医院买,有时他干脆从家里拿。那几年,他竟然顺顺利利地过来了,什么麻烦事也没有发生。
自从技校里出来,他有一段时间曾准备把过去的全都抛开重新做人,与冬梅认识并“恋爱”便是明证。但好景不长,大概过去的日子到底自在些,就又与楚州镇政府附近的那几家发廊的女孩子好上了。虽然随后他调到了舒城,与楚州的那几个女孩子却并没有完全断掉,还跑了一段时间。
不过,来到舒城后随着环境的变化,以及新职位为他提供的美好前景使他越来越意识到应该与过去作一次决裂,并且是一种彻底的决裂。当他有了这一念头之后,“往事不堪回首”之痛使他恨不能过去的历史从不曾存在过。幸好,并没有人对他全部的历史了解得很清楚——这为他重新做人创造了一个比较好的心理条件。重新做人的第一步就是忘掉过去的一切。做到这一点对他来说似乎并不难,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冬梅。当他知道冬梅要报考成人大学时,心里就有种怪怪的滋味;而当他知道冬梅去武汉念书了,更是不由得大吃一惊。老实说,他没有料到冬梅是这样一个坚韧的女子,而且从他所了解的许多细节里面,不能否认此前确实看走了眼,冬梅身上许多的东西他都没有发现到。有一阵,他甚至想过与冬梅和好的可能,但总觉得没有了信心,没有了那种可能。
而与其说他忘不掉冬梅,不如说他的脑海里总也抹不去安生的影子。他仍然记得安生到发廊找他的那次,对于他来说那是一个长久的伤痛。他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在安生面前,他确实显得猥琐。这实在是他有生以来最痛苦的感觉,最好是不再想起,深深地埋在什么地方;如果可能的话,是永远消失。幸好,他的忧虑因为安生的远走而缓解了许多;只要安生不再出现,忧虑自然会慢慢消失的。
忘掉过去之后便是重新开始。当他开始用心琢磨下一个追求目标的时候,先是把他所认识的女孩子全都过滤了一遍,然后就似乎很突然地想到了春云。根据他的观察,春云不管从那个方面来讲,都是无可挑剔的,都是他所理想的。唯一的不利因素还是那个安生。但这一点并不影响他很快地下定决心,甚至在下定决心之后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快感,这份快感足以将过去的伤痛都抹得干干净净的。
于是他没有犹豫就开始示爱了。示爱其实是所有雄性动物进入成熟期后的本能,所有的动物都不缺乏示爱的技巧甚至耐心,无非人类所表现出来的技巧及耐心更多一些,而他的表现似乎又是人类中比较优秀的。我们可以发现,如果元旦节后的一次楚州之行算作一个必要的铺垫的话,那么,这次防汛得来的机会就是他正式的表现了。也正如他所预想的那样,他的表现很不错,一切也都朝着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着。而且,从那次喝醉了酒春云对他的态度来看,他就快要成功了。
春云确实除了安生,从未对其他的年轻男子做过那么多。她不但为杨彪用热毛巾擦过脸,甚至还帮杨彪把鞋脱掉扶着睡好。春云在村支书家里的那一晚没有睡好,一方面因为不大习惯而且有几桌麻将吵得厉害,另一方面则因为杨彪的缘故。她甚至有了一丝甜甜的感觉。
杨彪当然也是如此。他与其说是醉酒,不如说是醉给春云看的,春云为他做的一点一滴他都看在了眼里。在这种感觉的冲动之下,他甚至还在下半夜里跑到春云睡的房间看春云睡着了没有。春云果然没有睡着,于是他们还聊了一会儿天。他们的关系也仿佛在那一刻拉近了许多。
地二天,春云忽然感到肚子不舒服,知道大概是吃了不卫生的东西,本想坚持却似乎有坚持不住的趋势,于是告了假回到了楚州医院。还是杨彪用自行车把她送回到医院宿舍,还说留下来照顾她。
春云连忙拦住,说:“你看你哪是守堤呀,我去的这两天你可曾守了一个小时?你总是在我面前叫苦,其实过得还不赖嘛。”
杨彪自然大声叫屈:“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不是这样的。”
这一说,让春云反倒不好意思了,语气缓和下来道:“我冤枉你了,行了吧。我现在没事,你放心地去堤上吧,你总不见人影,别人也会说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