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几分钟,又过来了两个人。那两个人的年纪大概只有十四五岁,却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把我拢住,对我说要借点钱用。借只不过是说得好听一点,其实就是公开来抢,我看那两个人很觉得好笑,人还没有长大就开始做起抢盗了。我问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个,为什么不读书或者学点什么手艺,你猜怎么着,他们看到我老是兜圈子,就从怀里拿出把刀子来,说不给钱的话就给我放血。哎,这么小的孩子,就成了这样子,这是谁的过错呢?后来,我还是给了他们二十块钱,让他们不要再这样子了。你猜他们怎么样,他们竟然嫌钱少了说要给我搜身。我发火了,朝他们吼了一句,他们有点怕了,就走了。其实,我那时也很害怕,怕他们还有同伙,不然只有这两个小孩,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你说呢?
“这还没有完。那时我正准备换个位置,找个人多的地方,这时候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一看就是一个老扒手,手已经伸进了我的裤袋,我正好发现了,就朝他看了一眼。我本以为他在我已经发现的情况下会把手拿出来,你猜怎样,他竟然还要往里摸。我就说不用摸了,我掏给你看。我那口袋里只有五块钱,问他要不要,他就问我是不是也做他那一行的。你说好笑不好笑,他把我当成同行了。我就将计就计,跟他聊了起来。聊了一会我见他还不走,只好问他是不是要我手上的五元钱,他点了点头。我就把那五元钱给他了,他说他也是湖北人,老相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就算作个人情罢了。他还说到时还要来拜访我呢。
“接着,我再不敢在那里坐了,就挤到一群河南人中间。可还是没过几分钟,又来了三个人,都拿着刀,凑到每个人背后,把一圈子人都搜了个遍,可就是没有人啃声。我开始还不知道,直到把其余的人都搜完了,才转到我这里,用刀顶着我的背,说跟我借钱。我把所有的口袋都掏出来,跟他说在不到半小时内已经有三批人跟我要过了,我的钱也全都给了他们,没有钱了。他们才走了。他们走了之后,那一群河南人半天还不敢啃声,后来才慢慢说起自己的经历,算了一下,十几个人被搜走了差不多一千块。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旁边就有很多的保安。我注意了一下,有人搜身的时候,那些保安其实都看到了,但并没有理睬,只当着没看见。这种事如果发生在别的地方,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可现在相信。我也问过那些河南人为什么不报警,你猜那些人怎么说,他们说那些保安都是假的,真警察也有,只不过都是便衣警察,据说是特警队出来的。可既然穿制服的都不知道真假,那些便衣的就更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一个人还告诉我一个他亲眼所见的事情。曾经有一个人去报了警,没过多久就来了一群人,把那人拖到一个偏僻的地方,捅了十几刀,只是不知道那人后来死了没有。其实,在广场上哪有什么真正偏僻的地方呢,可就是没有人看见。难道说火车站的那些警察就不知道有成千的小偷强盗吗,他们知道,也没有理由不知道,可就是这样的事情天天发生。怪没有人敢报警吗,我看问题远远不在这里。我在广州别的世面没有见到,这些却是见多不怪了,麻木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冬梅早已听得目瞪口呆,手上的活儿也早停了下来。直到安生把话说完,她还把眼神愣在那里。安生所说的一切自然应该都是真的,不过,这些本该十分可怕的事情到了安生的嘴里面只成了调侃。她能说些什么呢?她这个时候明白了安生这一年来在外面是怎么过的——怎么说都不重要,事实就在那里。她的心仿佛都快碎了。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二十岁的年纪应该是满脸的灿烂,而这个年轻人却有着拭不去的沧桑——她再也说不出什么话,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安生看到了心不由一颤,说道:“你别这样,见识多了总是一件好事,很多东西都会看得淡些,心也可以平静下来。有什么不好?”
冬梅本想反问一句,“你说有什么不好?”到底没说,只问:“这难道就是一个人成熟的代价吗?”
安生笑道:“小叶子不愧是小叶子,你总是让我越来越吃惊。我们虽然走的是不同的路,却总有着相同的观点。正像你说的那样,一个人想要做点事情总得付出点代价的,付出得越多也肯定得到得越多。人生当中有点坎坷不好吗,我看只要忍一忍,好处总比坏处多得多。很多人只是缺乏这种忍耐,总恨不得一步登天,垂手可得。那怎么可能呢,再说,什么东西都垂手可得那有什么意思。人一生要是一路风平浪静,我看也没什么意思,年轻时更是如此,你说呢?”
冬梅觉得若还是按照安生的思路辩下去的话,只怕更象是没道理了;心想,既然他这么坚定,还能说些什么呢,不说也罢。她问道:“你妈妈还好吗?”
安生刚才的神采飞扬顿时不见了,顿了顿,说道:“她现在好一些了,只是我现在还不能回去看她。”
冬梅道:“你这次不打算回去看看吗?”
安生摇了摇头。
冬梅又道:“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打算么,”安生道,“我马上就要去江南,听说那里很美的,我想我会喜欢上那里。”
“江南?”冬梅惊讶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跑那么远呢?在武汉找家诊所不是很好吗,我听说这里有很多的诊所都需要人。再说,这里也离家近了许多,可以经常回去看一看。我也……”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
安生道:“这或许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已经计划好了,我不相信外面的世界都像我在南方见到的那样。你知道吗,我看了那么多的事心已经有点凉了,确实是件很悲哀的事。但既然世界这么大,总该有另一个模样的。还有一个想法说出来你可能觉得很好笑,我想看看无锡,那是阿炳的故乡,你知道我最喜欢的音乐就是《二泉映月》,我想去看看二泉是什么样子。”
冬梅望着安生说话时带着的那份神往,知道劝阻已没有任何作用,便不做声了。
安生继续说道:“我已经到码头问过了,有早上的船到南京,也有晚上的,我准备坐晚上的船走,那样是早上到南京,然后就坐火车去无锡。”
冬梅十分吃惊道:“你明天就要走了?”
安生点了点头,说道:“明天晚上吧,是十点钟的船。”
冬梅显然神色已经变得黯淡,她忽然幽幽地说:“春云知道你回来了吗?”
到底是说到了春云,安生心里面忽闪过一阵绞痛。远在他乡的时候想要忘却并不很难,如今在老朋故友面前,那些过去的岁月和往事仿佛也重新出现,想要忘却谈何容易。他顿了顿,淡淡一笑道:“我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联系了,这样其实很好,对彼此都很好,做个朋友不是更好吗?”
安生甚至想冬梅开口骂他一顿,或许心里面会好受一些,但冬梅并没有骂。她只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么长时间都不跟她联系,她心里很难过,这一点你没有想过吗?”
安生道:“想过了又能怎么办,我就是一个飘泊的人,有时候我就想,这一生也不要什么抱负了,只求有吃的有穿的,成个小家也该知足。可这也是件不容易的事,要是一个人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谈什么别的。”
冬梅道:“事实也没有像你说的那样可怕,其实……”
安生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有时候我想过这样的问题,就是一个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这不是论什么高尚,而是实在的东西。一个男人或者一个女人活着就有一些责任在身上,我觉得应该是我所承担的就一定要承担下来,承担不起的就要学会放弃。我的这种观点不知道你是否同意?”
冬梅道:“你总是把一个很浅的东西看得很深,难道就不能把那些深的东西看浅一点吗,人们要是像你说的那样都背着那么重的包袱来生活,那还有什么意思?”
安生道:“哪一个人没有多多少少的包袱呢,只在多少轻重的区别。有的人更愿意往下卸包袱,图个一身轻松,这是消极的;有的人把自己变得更强大,包袱因此变轻了,这是积极的。我现在算个什么呢,我发现自己原来这样的渺小,对于同一件东西,别人背着可能很轻松,而我就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实就是这样,我不认能行吗?”
冬梅道:“可我觉得你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安生道:“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哪怕我再不行,为了生存,办法还是要想的。就象是遇到一块大石头,背不动它,总可以想想其它的办法让它动。或许有一天,如果只有一种办法可以达到目的,不管是什么办法我都会去做的。但我觉得,世界这么大,再怎样也不至于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为什么就偏偏把自己的东西放弃,随着别人转呢?”
冬梅不服:“说到底,你还是只认你的死理儿。”
“这就叫做坚持立场嘛,”安生笑道,“别光说我,你呢,说说你自己吧?”
冬梅笑了,也把她的这近一年来的情况说了。两人就这样一直谈了下去。后来,冬梅见安生有些倦了,想到安生大概很久没有睡觉了,便起身告辞。安生起身送她。她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无限的伤感来,路上没有再说什么,只看着脚下。安生也没有出声,只是陪着一路无言的沉默。到了宿舍门口,两人相望着一会,冬梅觉得眼里湿湿的,于是,几乎跑着回到了宿舍。
她回到宿舍后,小可还没有睡着,听到她回来,连忙爬起来,笑着问道:“跟你那个吴安生说得还好吧?”却见冬梅的眼圈儿红红的,连忙又吐了一下舌头,问道:“怎么啦?”冬梅此时的心情乱糟糟的,不想说什么,掩饰过去,忙了一阵便匆匆睡了。小可感觉出有些不对劲儿,也就没有再问什么。
冬梅躺在床上后,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