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安生来说,这些本不算好的消息比起那个令他伤心的八月,自然也成了好消息。只不过想起家的时候,多少有了份沉重,便等着发工资——这也是他唯一能为家里做的那么一点事。他是九月下旬到的厂子,上个月发工资时因为没有干满一个月,所以并没有领到工资。那时他身上的钱已经用完了,若不是意外地从行李包当中发现有两百元钱,就只有向恩华开口借钱了。当时,他一看到钱猛地惊住,不过又马上明白过来,是春云放在他的行李包中的,眼里顿时盈满了泪水。刚到厂里时,花销的地方实在太多,什么都得买,身上所剩的那八十来元钱怎经得住这一花,晚上有太多的蚊子也没有去买蚊帐,而是忍着,有了这两百元钱,总算可以买蚊帐,也接得上此后漫长一段没发工资的日子。当十一月已过去了一半,他终于迎来了第一次领工资的日子,从那个女办公室主任兼财务经理手中拿到一封钱袋。为此,他还朝那个女经理说了两遍谢谢。
钱袋是沉沉的,第一次拿到如此沉的钱袋,感觉无疑是兴奋甚至有些惶惶的。那一刻,过去的这一个多月日子的漫长似乎算不得什么了。如果说在厂子里还有什么希望的话,这个时候他真切地看到了。他手都有些发颤,脸甚至还有些发红——可能觉得这钱太多,比过去的所有时候多,多得都怀疑该不该拿这份工资——他把钱拿出来数了数,整整三十张十元,另外还有几张碎钱,都是崭新的,可以割耳朵的。那一刻,钱是那样神圣,他绝不敢弄皱它们。
接下来,安生专门请了一个小时假,到邮局寄钱。五十元寄给乐生作生活费,一百元寄给家里。剩下一百五十多元加上没用完的,存到银行一百元,其余的则作下个月的生活费。此后的几天里,他是那样的高兴,搬货时也恨不得更加卖力。搬货搬累了,也会有一种力量鼓舞着他,那是一张装在上衣口袋里的存折——他终于开始存钱了,而且是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存钱。从现在开始,他仿佛有了真正的起点,崭新的起点。
十一月的梅村仿佛还停留在春天的明媚当中,满眼都是春色,尽管安生能见到的仍然只有硕大的车间,耳朵里充斥着机器的嘈杂,空气中则四处弥漫着浓浓的塑料味儿。
有诗为证:
这是什么地方,
好像一个大花园;
来回忙碌着的是一些园丁,
他们在为花朵细细修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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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静静的,
手中能创造一个世界;
这世界仿佛永远是春天,
满眼芳香的花,绿的枝叶。
第八章 长夜
梅村的秋意渐有些浓了,但这种秋意更多的只存于人们的臆想中。这里不像楚州每到了深秋,落叶纷飞,满目开始有些苍凉。这里仍然一片绿景,街上仍能见到各样的鲜花,倒与“花城”这一名声在外的称谓相称。而唯一能让人感觉到季节已经变换的,只有天气不觉中稍稍生了些凉爽,而且只是在夜里。这个时候其实已是广州的初冬。南方人也要过冬,因此,街上能见到一些人稍显夸张,穿起了羊毛衫。
安生的情绪随着天气的转凉而有些黯淡下来。不过,与其说是受天气的影响,不如说是因为他的工作。搬运工的活已经干了两个月,他终于再不堪忍受工作的如此单调。于是他想,搬运工显然并不是个有前途的职业,除了让他这两个月学会了如何堆放箱子更具稳定性,以及推车时人也站在车子上的技巧,就长了点力气,而且,力气到底长了多少实在值得怀疑;只需要两只手和两只脚,和一双会听话的耳朵,大脑只是一件摆设,毫无用处可言,什么思维呀情绪呀都不需要了,人也仿佛成了一个空壳子,空壳之外的东西早不知跑到了哪。这实在是前所未见的,哪怕各种辛酸苦辣的滋味都要尝过,总比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要好。
这种没有感觉的感觉让他恐惧,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不亚于自己给自己施刑,是再残酷不过的。于是,他试图把自己转换一个角色,至于什么样的角色,要求只有一点,就是让他用一下脑子,哪怕很少的一点。
他把苦恼告诉了明芳。明芳似乎能理解他这种念头,淡淡地说:“其实,你原本就不该到厂里来,厂里的活都很枯燥,像你这种读书人,何必干这个呢?”
安生这时不能不赞成明芳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实在没有勇气接受,因为除了这家厂子谁还会要他呢。他的视野只有那么大,担当失业的风险去其它地方再找工作不但需要超强的决心,而且,刚体会到工资的魅力,突然放弃实在有点不舍。何况,他也算不得个读书人;他想,他算个什么呢,无论学识,还是所受的教育程度,他哪里算得上个读书人呢?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他可不愿还没有尝到读书人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