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部分(2 / 2)

“呵呵,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你怎么天天在这儿?”

“我在这儿等你,带我去见你的养父!”

“不行啊,前天,你贸然进来,养父批评了我。”

“搞不懂你们,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地方?”

“这个,你得去问养父。”

“你现就带我去见你的养父!”

“那好吧,如果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要保守秘密。”

“当然,我向你发誓!”

(重复的脚踏铁梯的动作,小叫化子在下,乔在上。乔的一只脚,几乎就要踩着了小叫化子的头顶。)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体面,干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盘腿打坐,手中抱定一根铁棍,还有一只小狗。这狗全身的皮毛纯白,尾巴竖立,尾毛丰富,像盆栽的菊花。乔知道它叫“旺旺”。这次,“旺旺”又朝乔吼叫。汪汪汪。小叫化子喝斥了几声,“旺旺”才没有对他进行人身攻击。中年男人对乔的到来,显得无动于衷。

小叫化子蹲在他的身旁,小声说:“养父,有个哥哥来看你了!”

他双目微闭。吸气。呼气。

“先生!可以和你聊一下吗?”乔蹲下来。

他伸手去挤压自己的双眼,并不停地咋舌。哼哼。呜咽。呻吟。这些声音都是模仿出来的,夸张。怪异。持续了三分钟。

他起身,挥动手中的铁棍,静寂的地下世界被击得粉碎。电光是从他手中的铁棍一端闪射出来的,在拱形的石壁上燃烧,张牙舞爪。它反跳在中年男人阵青阵紫的脸上,脉络分明。他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乔,黑色的光芒将要把乔射穿,额头上有细微的汗珠渗出。乔的嘴唇费力地蠕动,艰难吐出两个字:魔幻。

笑。小叫化子在笑。

狂笑。中年男人的笑容诡异。举手,点到为止。收手,金蛇狂舞。电光变化扭曲,并“咝咝”作响。

乔说:“杀,你杀了我吧!”

中年男人的眼神不再锐利,双睑慢慢合拢,电光暗淡,熄灭。他转身,右手柱着铁棍向出口处行走。“旺旺”尾随,一步一摇。

他是一个瞎子!

乔目瞪口呆。他惊诧于他使唤魔术的精湛,也惊诧于他步伐的准确,就那么一尺来宽的石板小道,向前的步伐贴着地面边沿,不差分毫。如果偏移一点,他就会掉进污水道里。乔还知道,在窨井的出入口处,有深达九米、多达二十多级的钢筋脚踏,中年男人稍有失误,就有可能一脚踏空。那只形影不离的狗,并没有给他导盲,反而总是走在他的身后。他带着一只狗干什么?

他头也不回地继续行走。乔想上前帮他一把,被小叫化子断然阻止了。

小叫化子低声说:“养父最讨厌别人把他当成了瞎子。”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B22

乔身上的土腥味越来越重。三天不见,他那套西服上被撕裂的两道口子,竟然愈合了。像一个人的伤口,竟然还能够愈合,真是天方夜谭,但又千真万确。我前后左右、反反复复检查过,是的,没有纰漏。

乔的西服挂在床边的衣架上。他睡着了。

我推醒乔,问乔:“你没有洗澡?是下班后直接回家的吗?”

乔说:“不,我去了蔡锷路。”

天哪,这是怎么啦?乔总是在下班后,鬼使神差般地去蔡锷路!那是半年前发生车祸的地方,一个横穿马路的女人被车撞死。恰巧,乔亲眼目睹了那血淋淋的一幕。从那以后,乔魂不附体,被那个女人抓走了心。

我退出卧室,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嵌有一点淡绿的红色套装,被丢弃在沙发的一角,春天穿过,它被夏季遗忘了。顺手拾起,淡绿,是那只布蝴蝶的颜色。我讨厌淡绿色,就像乔讨厌鲜红色一样。

(翻箱倒柜。)

我找来一把裁纸刀,把这件嵌有一点淡绿的红色套装铰碎了。铰掉它的淡绿色,成为一块一块的小碎布。我找来针线,去精心缝制一个小人儿。小人儿在手中成型。

唐唐出现,穿着日式睡衣。他盯着我手中的小人儿,表情诧异。夸张,故意装出怪模怪样。我不想理会唐唐,他就死皮赖脸地坐在了我的身边。

“现在,像你这样还会灵巧地使唤针线活的女孩子,怕是不多了。尤其是在现代工业化的城市。

在日本,一些上了年纪的妇女,把针线活当作了一种精神寄托,是对少女时代的一种追怀。她们手中的针线活儿,可能是和服上的一朵花儿,发髻上的一只蝴蝶,床头柜上一个小人儿。对,就像你手中的小人儿。

最早源于日本的电脑刺绣以及源于欧洲的芭芭比,都不能满足她们对童心的回顾,一针一线,密密匝匝,哪是机器可以复制得了的呢?我住的那个地方,日本老人经常在社区举办展览,不是炫耀五花八门的手工,而是翻晒大致相同的梦境。”

唐唐绘声绘色,并加入了自己的理解。

狗屁!我暗自骂了唐唐。我们的卧室,传来了乔的鼾声。拖泥带水。我对乔越来越不满,不满他健硕的身体和疲软的性格。自从蝴蝶出现,我们就有了温柔的暗战。恰在这个时候,狗日的唐唐从日本回来,他以电影的名义,把我们的战争推向了曲折和残酷。

我用手中的钢针,刺杀小人儿,刺中它的心脏。杀杀杀!

这是我那个狠毒的母亲教给我的。母亲说,当女人怀恨另外一个女人,你不要往她的脸上吐唾沫。那样,别人会骂你没教养。诅咒,你天天诅咒她吧,她会在你的怀里,慢慢死去!

(挂钟,敲响八点。窗帘被莽撞的阵风吹开。天阴,乌云翻滚。狂风砸向玻璃窗户,豆大的雨点如冷箭,刺向室内。坚硬,飞奔而来。)

上班迟到,那就旷工。手头猛然一闪,钢针穿透小人儿的后背,扎进了我的掌心。血。鲜红的血。想哭。

唐唐突兀站起身来,握住我的手。

唐唐大惊小怪。

怎么啦?小K——

小K——,你没事吧?

青春是一条地下狗 A23

乔举烛,凝望拱形洞壁爬满电线,点缀千奇百怪的灯具。

一百多年前,殖民者在中国内陆修建的下水道,早已被人废弃,遗忘,成为这座城市体内的一个空洞。住在上面的居民也许并不知道,由他们产生的生活污水从屋角、从街边流进了这里,并经由这里排泄到另一个地方。

乔蹲下身,查看污水的流向。突发奇想。这是城市的阴道!小叫化子,中年男人,还有自己——一个叫乔的青年,因为某种原因,他们陆续住进这个阴道中来,并在黑暗中摸索,企图回到子宫!

前面的路湿滑向下延伸。坡状,小角度。小叫化子警告乔说:“不许朝前走!养父从来没有让我向前迈过一步!”

乔听话地止步。指着石壁上的灯:“这是法国人留下来的?”

小叫化子站在一旁,骄傲地说:“是养父的杰作!”

那个瞎了眼的中年男人,心灵手巧。他在古老的石壁墙面,人字形洞口,布置了现代灯光,而这些与他的日常生活毫无关联。他不需要光线,更不需要变幻无穷的光线。他是一个奇人,一个傻瓜。关于中年男人,小叫化子现在能够告诉乔的,只是说他是自己的养父。电灯是养父亲手接通的,电源是养父是亲手制造的——在前方的另一个人字形洞孔里,放置了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

养父从来不准小叫化子去那里。

(灯光柔和。从洞口向洞中依次点亮。纵深的光明。)

哼哼。呜咽。节奏性的回响。还有铁棍叩击石板路面的声音,像钢琴伴奏的节拍。

“是养父回来了!”小叫化子拉着乔的手。激动不安。

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中年男人翕动鼻子。回空的响声,甩向四周的石壁,带出一个弹跳的声音:“是你!”

“是我。先生!我叫乔。”

中年男人没有理会乔。他抖抖自己的衣服,银灰色西装,米色免熨衬衣,浅咖啡色领带,协调。利落。一尘不染。

中年男人在一处人字形洞孔里席地而坐,盘腿。抱胸。胸前一根铁棍。“旺旺”习惯地跳进他的怀里,趴下,休眠。他摊开双掌,从“旺旺”的身体上,向前伸展,动作迟缓。收缩。上举。有规律地挤压自己的眼睛。

他的双眼是微闭的,有闪光出现,一阵一阵。手指运动的力度加大,速度加快,闪光的强度也在加大,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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