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然后,你服从了这一欲望?他走到街上。漫无目的地沿着熟悉的街道张望,到处是人,车子和建筑物无外乎。嘈杂,。但他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的事情进展缓慢,悄然无声,他感到他的耳朵成了纯粹的装饰品。摇一摇。静。他觉得比他经历过的最安静的夜晚还要静。幻觉,他们听到了街上一片嘈杂声。
天色在变。云朵冷冰冰地,不近人情地缓缓飘过长空,速度缓慢得可怕。他注视着一堆积云聚集在一起,看着它裂为两块,三块、五块,不断地变换着形状和色调,以后再飘过天空。四周的景物都染上一层紫红色,
但突然地,似乎一切都加快了速度:种种声音越来越响,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杂沓。全部声响,全部活动,就像一声汽笛长鸣,透进晦暗中来,整个天地间是一个声嘶力竭的悲哀的喧嚣。
喧闹过于沉重。一部正在热映的电影音响放得过大,震耳欲聋。像是在吼叫。声音那么沉闷,好像醒醐灌顶,脑海中疯狂地闪过一个念头,然后什么也没有了。接着什么也不响了。什么也不响,只是幻觉。
但突然——,虽然人块鼎沸,虽然持续不断地被噪音包围,虽然车影规则地被百叶窗横条木划成一条条,——但突然下起雨来。雨下起来没有一丝儿声响,雨声被嘈杂掩盖了。有人紧紧地抱着头,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他却仍然慢悠悠地走着,双手插兜,那么,他开始散步。
他要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散步中。如罗伯特·瓦尔泽说的——他也许会这样:专致无私地奉献和投入,完全的忘我,把自己置身于各种事物中去,用整个身心去爱这些事物,这使他得到无限的幸福,就像一个具有高度责任心的人履行了他的责任之后内心感到满足和甜蜜一样,把他从一个毫不起眼的散步者的形骸外壳中升华出去,这形骸外壳名声不好,总是与流浪汉或游手好闲的酒鬼身上的臭味一起释放出来。散步中出现的各种各样奇妙细腻思绪神秘地追踪着散步者,就在他稳健勤奋的脚步中,在他伫立倾听的时候,神奇古怪、美妙迷人的想象逐渐逐渐地攫住了他,他似乎有一种感觉,好像顿时陷进了地心,好像他那思想家、诗人的眼睛受了强光刺激,模糊纷乱中,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座无底深渊。那脑袋好像要掉下来,平时灵活无比的四肢顿时像僵直了似的,大地和人、声音和色彩、人脸和躯体像幻影似的在四处旋转。他问自己:(我在哪儿?)大寺和天空突然汇流混搅在电光闪闪,模糊不清、雾霭茫茫的浑然一体之中。混沌出世,秩序顿失。
站台的尽头消失在茫茫的雨雾中。雨中的情形,像夜间路灯周围的光景一样模糊。一切都淹没在雨雾中。然后他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他在散步,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在雨中散步。雨下着,落在屋顶上、窗玻璃上,沙沙的,那声音轻柔极了,尤其是在汽车马达的轰鸣和脚步声后,不仅轻柔,而且安宁。他想起阿×的话,想起阿×喜欢在窗前听这样的雨声。他慢慢地走着,到处响彻着卡车的鸣笛声,甚至弥漫着整个天空。似乎是在山谷间。在山谷里回响。他静静地走在街上,街旁的百叶窗都合上了,只有少许人把它打开:或许是要听雨声吧。整个城市都在愈来愈稠密的雨声中,弥漫在雨雾的气味里。街道边的酒馆飘着音乐。他竖起耳朵,现在,他听见雨滴落在喷泉池塘里的声音。街上飘着轻柔的乐音。但似乎没有一点声响,除了乐音和雨声。没有谈话声,没有了喧哗,一切都静静的,空空的。现在,百叶窗都有敞开着,门也敞开着,所有心情忧郁的人都有了改观,都在听这雨声——心门也敞开着他很慢很慢地,向前走去,暴露在街上。一个男子从身旁飞也似地跑过去了,脚步声回荡在一片寂静之中,好像是匹马在奔跑。
第五部分汽车是男性的虚荣心
雨,淅淅沥沥,轻柔地沿着发尖滴落下来,和房顶上流下的噼啪声混成了一道。衣服已经湿了。湿透了。他把自己紧紧地裹在里面,像一个初生的婴儿。他的呼吸平静。雨声中,他听见念书的声音从墙壁后面的窗口里飘出来。飘出很远。他停住了,听着断断续续的念书声。这一切仿佛成了儿时的梦幻,梦幻里所有的细节都在旋转着,找寻着新的排列顺序。接着,他听到了孩子们的欢叫声。声音又一次回荡起来,在雨声中盘旋。叫着,笑着,然后一个沉沉柔柔的嗓音唱起来。孩子们也跟着唱起来。这一切都是那么遥远,那么不可碰触,然而又那么近,那么真实,甚至可以抓捏。他呆呆地站着,汽车驶过,泥水溅在了他的裤腿上。所有驶过的橡胶轮胎都发出一种吸吮的声音。一盒装在衣兜里的软包装的香烟已经湿透了。他取出来,捏成一团,扔进拉圾箱。走起来,冰凉的雨水滑过他的背。现在,他看到冰淇淋商贩的多彩阳伞,苹果绿的遮阳篷。街头的一家霓虹灯招脾不停地闪烁:墨绿色,接着淡紫色,红色,尔后什么也没有——墨绿色,接着淡紫色,红色,尔后什么也没有。
一个女人从身边走过,胸口开得很低,袒露的肩膀上有一小点红痣。
他慢慢地呼了一口气,目送这位年轻女人走过去。
她的胸脯饱满,紧缩着身子高举着一把小红伞。
她走过去了,一切变得轻飘、空渺。就像瞧着空气和风一样,他瞧着雨点的坠落,和坠落在女人脚踝周围的裙裙的飘动。不是,那不是阿×。她仅是肩上有一颗和阿×一样的小红痣。但他看着她。他看着,她的胸脯饱满,且上下晃动
他也不搜索枯肠去想阿×去想菲儿去想任何别的什么人,他什么也不想。他不说话,他走过那条街。他一直不说话,事情都是在默默无语中进行的。他听着,这声音,这雨声,某一刻出现了一阵异常的宁谧。他不时出现一种幻觉,幻觉像睡眠一样轻柔,像湖水一样平和安宁。
他走过广场。他,一个孤独的散步者。他有时闭上眼睛,就像事情发生在其他地方。他走上另一条街。雨中的各种情景同他肉体的欲望混同起来。雨下起来的声音很平静,却又有一种难言的忧伤。一种难言的喜悦。他的头发里,眼睛里,鞋里都盈满了水。水从他的肌肤滑过,他感觉到血在他的肌肤里向上奔涌。有时刹车声在他身后打断了寂静,接着,又那么安静,没有哭叫也没有说话声,没有鸟叫也没有狗吠。只有刹车声只有汽笛的鸣叫和车厢连接处吱吱嘎嘎声,然后就是车轮开始在铁轨上滑行的尖锐的磨擦声。他走过车站,走过闪烁着甜蜜的乳黄色微光,走过撑一把小伞带着音乐感的柔软身段,裙衫迤迤;走过挟一袖暗香的女子,走过心绪万千,走过惆怅无限,走过的一切如在梦幻中。走过的所有街路他都曾和阿×一起走过。他似乎还能闻见阿×走守时留下的气息。他能闻或者说他想到阿×身上的气息。
他沿着车轨往前走。列车过来了,慢慢地开着,亮着车灯鸣着笛,仿佛在赶一群羊似的把车厢往前推进。车灯的周围是朦胧的光晕。他可以看见铁轨边的杂草,卵石,还可以看见鸽子轻盈地滑过电线杆子。他就那么望着,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叫喊,眼睛在细雨中一眨一眨地望着。他想象着人卧在轨道上列车经过时会是什么感觉,什么样子,他卧在上面了。他隐隐地听见又一辆列车从远远的地方驶过来时轻微的震动。他似乎睡着了。
他一动不动,也没有说话,没有叫喊。他睡着了。
他接着睁开眼睛,雨点落下来,沙沙的,那声音轻柔极了,不仅轻柔,而且安宁。
现在夜就要来了。夜慢慢地降临。他们旧漫步在雨中,在车轨边,树林里,坦坝上,草地间,花园里,石板路,街巷中。他慢慢的走过去。现在,汽车的声音响极了。他的鞋子发出橡胶轮胎的吸吮声。
他的周围:混杂的声音仿佛是风声。是风声,或是雨声。渐渐地小下去了,但重又逐渐地大起来。在他的周围他看到一群穿着裙子的年轻姑娘,五彩缤纷地走过来。裙带子在身后晃动,举着充满想象色彩小伞。是那么美。那么充满青春活动。每个人都有一双甜蜜、善良、清澈的眸子。每个人都有着婀娜的,带着音乐感的柔软身段。她身上的一切都在向他散发着蛊惑。她轻轻地晃动着上半身。晃动着喷香的头发。晃动着喷备的乳房。晃动着喷香的嘴唇。晃动着喷香的腰身。晃动着下半身。然后,晃动着小腿……
亲爱的小腿:这是在臆想中,呼吸的微颤,湿润的唇边喘息的嘘声,以及舌尖发出的声响和咳嗽声,全都是肉体联系的延续。假设: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唱着长长的词句,她的双臂举起——那个瘦瘦的常着高跟鞋跌跌绊绊的女孩儿……她就躺在你身旁么?
当她抚摸你的身体,或在你后背划字时,毋庸置疑,她就像别的女孩一样温柔。记得呵,每个瞬间都是双重的瞬间!当她清晨枕着软绵绵,热乎乎的你(枕头)醒来时,请用没有欲望的舌头亲吻她的脊背;用感觉去触摸她温热地呼吸、她的小巧的耳朵。如果是在朦胧入睡之前,那就对她说话吧,轻柔地,请不要脱去衣物。那么,用你显得粗糙的手指轻抚她光滑温热的肌肤,小心翼翼而不要鲁莽(以免惊扰她而不能睡着)。她应该沉浸在甜美的乐曲中,对她来说,生活本来应当只是潺潺流水和鸟语花香,布满苍白和夜空中的白云应当把她载到九重云霄上去——对她说你爱她……。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分开,长久地抚摸每一根手指(包括指甲)。吻她的手掌吧,她在梦中肯定也会脸色绯红。你可以躺在她的旁边,记住:别试图一点一点地挪到她身边去(这同样会惊动她)。千万不要动,不要惊醒她——你看她那苍白的皮肤,她需要好好休息,她很虚弱,很瘦,分明是小鸟的骨肉。记住:细节中充满爱。还有,我必需说你也必需记住的:请努力控制你的性欲。
我现在雨中:事情是这样的——我如饥似渴地呼吸着这份宁静,尽情地吮吸、饮用这份宁静的液露。四处一片宁谧。这时,一辆白色的大奔驰牌汽车从我的身边驶过,傲慢无礼——汽车是男性的虚荣心。这辆车已经有些年头了,或许卖掉它对主人来说又有失体面。他把它驱驶出来,掌握得似乎并不熟练,猛冲,拐弯,刹车都有失妥当。现在,他很幸运地把车撞在了一棵树上。他忘了急速损弯可能,更幸远的是,他没事。这产生了奇迹。他也轻松自如地就将新闻带回家。或许是雨天的缘故吧,他喝了些酒。
第五部分一个失意者的最后举动
可怜的是,一只隐藏在树上的小鸟突然惊恐定地飞了出来,还唱出一曲清亮清凄婉的歌。所幸,我躲得快。
呃,请注意:我现在在雨中。
我在雨中漫步。
9月的一个傍晚。那些窗户开着透着凉风和雨声,我听见孩子们的欢呼。他们的声音在雨雾中,在人行道和草坪上蒸发起来的热气中浮荡。我被雨淋湿了,尽管累,但我还在散步。在雨中散步,生平第一回。可爱的男读者和女读者:可我动不了——我一块肌肉、一个细胞都动不了——我不过是有点发热,有点头晕(脑袋里嗡嗡地胡闹),而窗外的树木却在微风中沙沙摇动。
打住!
——所有懂得艺术的人都不会操之过急的;也定然不会对未来的景色(据说这是一幅悲哀的景象)——婚姻,怀孕,粗糙的三餐操之过急。时间慢慢地流逝,愈来愈的迹象都表明我心绪又宁。我软弱无力地伏在书台上而仰不起过于沉重的头颅。我想象着一个女孩站在一所房子的窗口上,听着雨声,她豆冠年华,穿着一身浅色的长裙。接着,她的歌声融入安宁柔和的空气,歌声就像年轻无辜的幸福爱情和生活的自身那样。歌声像带着欢快的羽毛,飞何天空,又从天上和雨滴一起掉下来,带着微笑死去。一切都仿佛死去一般。我也没有丝毫的兴趣朝那幻象、那令人遗憾的痛楚看一眼。
我说,请注意:我现在在雨中。
我其实不在雨中。
我讨厌在雨中散步。现在,我就趴在台灯下睡着了,衣服也没脱。我第一个清醒的意识就是暴风雨又降临了,雨点如麻,直打在窗玻璃上。我睁开眼睛,却发现夜仍是那样岑寂,没有一丝户外来风的震颤,也没有噼啪作响的雨滴声。一切都显得虚幻。唯一真实的是:爱人都离我远去了——情节戛然而止。我揉揉眼,转过脸,昏暗的灯光下,我镜中的脸看上去瘦了,老了。或许是老了。我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就像一团火,好像要告诉我什么,可转眼这火光就暗淡下去了。夜还是那样黑沉沉的,到处都是阴影,那么,再说一遍:我不在雨中漫步,而是像狗蹲在书台前。
——当面侮辱观众乃是一个失意者的最后举动!
事实是:我充当了一个骗子。我即不是在雨中也不是窗前,而是在一个静谥的园林中的一个石凳上,我在写作。当我宣布爱人离我而去时,其实,我还没有正经八百地恋爱。二十年过去了,已经二十年,接着二十一年,我确实像一个孤独的散步着走过了二十一年,这是一个必然也是一个偶然:我二十一岁了。我在虚构中虚构又真实地活着。我从来没有正式地寻找过我那未知的恋人,尽管我的脸庞依然楚楚动人,看上去甚至比以前更加恬静(说这句话时我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像半半疯了),于是我飞快地说:在最拥挤的人群中我碰见了我哥哥,他犹豫着说:“你过于忧郁,孤僻,深沉,柔弱”。我从来就是一个柔弱的人,文学是一个突破口——我哥哥说我和他崇拜的对象卡夫卡有点相像!呃,在诸如您之类的人眼里我无外乎只是个蠢驴。我得停笔了,不写了,我的思绪走得太远。请原谅我动用了那些斯文的辞藻,正如您无疑也知道的一样——在最合适的情况下我很可能跟您讲过我的神经在慢慢地失常……或者干脆我变疯了,我眼前的文字开始模糊,开始跳舞了。
健忘的您(这一特殊的称谓肯定足以使您察觉到笔者以相当的冷漠在与您交谈)不应当忘记:
我21岁了,我写作,“我天生怕羞”。
第五部分试图成为伟大导演的女性
继续下去。
注意:可爱的读者——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为了将您抛却。就像试图抛却一份爱,还有那焦虑和悲痛的情绪一样。我希望以此来平息我机体的燥热。我有意使各种各样的辛酸想法在脑子里转来转去,我内心有一种深深的羞愧感,我觉得好像我活在世界上只是吃白饭。没有什么令人大有希望。说到头,我有什么作为的基因呢?我弄糟了一切,在此,我正在,特别是上个星期四的下午。没有什么比失去的爱、飞快和廉价的谎言更枯燥无味了,“我不需要一个人呆着,菲儿——请听我解释,可您走了”,白天,这已经是人流撤退的时候,但是酒吧间的老主顾依然没有走,他们除去多余的衣帽便像摆脱痛苦,有时我想,我想笑,一想到发生的事我就想笑,一笑就疼,但实际上我没笑,只不过啐了口发亮的呕吐物,爱真的改变了我,发生过的爱,以及那些的滋味,但突然的,我记不起了爱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