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都止休了就只剩下虚弱的懒散状态。周围的一切都在色迷迷的音乐中死去,那个姑娘:她身材苗条,腰肢招展,娇柔迷人。现在,我融进这个孤零零的房间,我胡思乱想。接着我忽然像神经病发作一样,开始乱涂乱画起来:
一个飘渺的肉体,就像裸露的神经的末稍,但是立即,自己刺耳的叫喊,把那些吵闹的醉汉、纸牌和酒瓶弄得满脸通红,而她的这个角落却落进了潮湿、黏糊糊的黑暗……
我心中寻思,我自己是不是个神经病,这,我已想过好几次了。我咬紧牙齿,感到一阵难受。我只好吐了口唾沫。我闻到了来自菲儿扔在椅子的没有带走的内衣的香水味儿。在我心中,香水气味总是不可分解地同私通连在一起。我一动不动,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二十分钟,一个钟头——究竟多久,很难断定。窗外,太阳落下去了,二十分钟,一个钟头——究竟多久,很难断定。窗外太阳落下去了,我静静地坐着,不知道做什么,于是我写信。给阿×写信。
给阿×的信:
现在我又把这个格外愚蠢的事放在一边,以求对你的思念来清醒一下大脑。菲儿走了,彻底地离我而去。这是我之不幸的最后一击。既然我喜欢向你倾诉我所有的事情,我也希望向你说说这事。但我不想再说了。近几天来没有给你写信,我写不下去,“内心有忧虑的人总是不舒服,”这你说的。关于这封信,你看两三句后就可以把它撕掉。撕掉它,我也不想再写信了,我很失望。我也没有任何力量,来挽回那些本不该失去的一切。尽管我有着一切良好的愿望,我惟一能做到的只会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哦,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我哭了。没有。我不知道如何来解释这件事情——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极缓慢、也意外的灾难。我有些泄气,我把菲儿离开时留下的信撕成了碎片,没有,我把它卷上烟丝,抽了。一切灰飞烟灭?
我突然发现:我不了解别人,也不了解自己。我对自己的了解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如此,在困惑中写作,对我可能也是一件悲哀的事。这不过是一个生活的突破口罢了。那本小说和向你提及的剧本已写了大半,或者说我在虚构中真实地活着,我其实热衷于这样,我甚至还祈祷,希望永不要停止。我过于软弱,恨不能把一切都交给你来决定。我有这样的恐惧:怕一切都停止了、化为乌有,不留一丝痕迹、我心情沮丧,焦躁,因为你离我那么远。若让自己跳出过样的情绪,即使借助意志的力量去做,也不会那么容易。我迫使自己离开椅子,围着书台转圈,活动着头、手和脖子。我需要一个跳起飞跃的动作。但我的身体不够灵活。我甚至有些厌倦于散步了,这样不好,忧郁像虫子般快把我蛀蚀掉了。有时,十分自然地就使我陷入惟独与未来有关的思绪之中。它像一时的发作,我叹了口气,我为什么要叹气呢。我希望能听你说几句话,使我清醒——自我欺骗是帮不上忙的。
我想你阿×。这总比空落落的什么感受都没有要好。其实没什么可焦虑的,除了你。我感到浑身冰凉,显然,我感冒了,我体内的风寒和鬼怪都因为我想你而被驱走了。本来有什么东西在折磨我的大脑,但在我欣赏你的相片时,折磨停止了。亲爱的阿×,请不要为我担心。在温暖,漆黑的屋子里——想你,我的孩子。我想你的样子,你的头发,你的眼睛、鼻子,你的笑,甚至你的裙子。我想见到你。我试着露出微笑,尽管我写得很蠢。
呃,我说。我说什么呢?我的手软得好像没有骨头,我觉得身上有什么软绵绵、潮乎乎的东西在往下掉。我浑身放松了,写到这,我不再感到不自在。现在我记起了,今天是我从不提及的生日,对于我来说,一年它就这样溜走了。
再说什么呢?
对,还有一件事——杳子,你欣赏的人。
我已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她了。她说过她在努力筹备做导演的事务,我期待她能如愿以偿。她还许诺让你做她电影中的角儿呢。我也正在写这样一个与你有关的电影脚本。你说过“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正因为她此,才需要艰辛的付出。阿×,我还能笑,无疑是这样的:一切不顺都会过去的。请不要为我担心,你会担心吗?没有你的只言片语。
我又得收笔了,我的手发软,像无法控制自己的激动一样。我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心想,什么都不想,而且尽量不去想,我想你呀阿×。
黑明。
又及:随信附上一张我大约大二时的照片,当时我的表情被当作是一个笑料,而现在看来,它可能有另一层的意义。
我闭上眼睛,于是,我斜依在椅子上,慢慢地闭上眼睛,眼前没有了任何形状。没有方向。没有中心。可见之物迅速消失。只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幻觉。现在,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幻觉。那么,我应该是睡着了……我一动不动,没有离开椅子。天快黑了,我想:应该睡一会儿——如果想睡的话,但是,睡不着,我接着把椅子搬到阳台上。
第五部分路灯下的情景
现在,可能是现在。我坐在阳台上的斜椅上,在紫褐色的遮阳篷下,遮阳篷是菲儿走之前撑开的。现在,街上,汽车频频作响,各种声音相互呼应。在我的眼皮底下,路灯亮起来了,瞧,一群人走过来,又离去了,然后又有一群人走过来。消失了。没有人看见我,整个阳台上只有我一个人。
我瞧着路灯下的情景。
情影之1:一对情人,情人们利用栅栏作掩护,紧紧地抱在一起。
情景之2:一个女人,妖艳的女人晃动着性感的臀部,走过来,一辆汽车停在她的身旁。她自然而熟练在钻进砰然作响的车门,汽车一阵风沙似地沿着一排路灯驶去。
情景之3:一个戴鸭舌帽的男子。轻佻的男子摇头晃脑地走过来,打着忽哨。
情景之4:一个乞讨的老人。佝偻的老人趴在一幅巨大的广告画底下——一幅进口化妆品广告——女性的脸,红唇。戴鸭舌的男子举目观望。
情景之5:二流子?阿飞?懒洋洋地走过来,停住,回望一眼,然后捣出鸟儿在一根电线杆下撤起尿来。
我收回目光,点烟一支烟。我那样僵直地坐着,像一架摄像机面对着这个都市。屋里,音乐还在延续着。是菲儿喜欢的音乐。这时,唱片到了尽头,但仍在有继续有规律地运转着。很快,它停了下来。我转过头,我于是转过头向房间里望一眼。房间里,床和蓝色为主调花纹的床单,还有衣柜和壁橱,都清晰可见。床有些零乱,被角有一半掉地地上,壁橱的门半开着。墙角里扔满了熄灭的烟头,一张椅子上还扔着菲儿脱下来的未来得洗的衣服,袜子和纹胸。似乎她并没有离去。
我闭上眼睛,于是。我慢慢地闭上眼睛。我感到难以察觉的东西在眼前盲目地转动。我拼命地搜索着一些遥远的细节——这些细节在努力地重新汇聚到一个地方么?这个地方正在被遗忘,我用一根点燃的火紫划过瞳孔,黑的瞳扎已经缩小,现在瞳孔变得更小,缩成一个小红点,我在红点里跳动,目光显得幽暗、痴呆。接着目光熄灭了。
我重新睁开眼睛。
天彻底地黑了。
黑暗中我坐在阳台上,侧耳聆听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一个晚归的女人。
她在楼梯上走动,向上,高跟鞋发出砰砰的响声。我仔细聆听,有一会儿还以为是菲儿回来了。没有,菲儿不可能回来了。脚步声继续向上。她在上一层停下了。我没有动,心口紧缩了一下,我听着:她捣出钥匙,打开门,蹬掉鞋子,走到床边,扔下提包,站了一会儿,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