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姑娘有消息带给谢欢?”梁徵只能这样想。
“咦,你也知道了啊。”容松不提防他问,马上就一口气地说,“我觉得谢公子是要回去做官,他还说不是。梁大哥他不会骗你,你说他回去要做什么?”
回去做官?
梁徵一愕。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门还开着呢。”谢欢懒洋洋地在门边说,“你不要在我听得到的地方胡说八道。”
容松要不服气,“反正你不是要回去么?不是当官去还是什么?”
谢欢看梁徵,“总之不是去做官。我只是得去接一个人。”
“接人?你……”容松心虚地说,“你们全家不是死光了?”
谢欢横他一眼。
“你外甥?”梁徵问,记得离京前凌微所说,关于了非的儿子,青皇的弟弟,巽阳王。
谢欢踌躇了一下,“还有我弟弟。”
梁徵因为讶然而微微朝他睁大眼睛。
“……查抄捉拿谢府中人时,我弟弟还被青皇藏匿,也就没能一起处置。青皇说,我救过他,他也给我多留一命。”谢欢往梁徵床边走过来,看着他的眼睛解释,又是自己失笑,“我想青皇只是那几天忘了这事,事后为难我那话还说不好的弟弟有什么意思,索性卖我个人情。”
“他哪里需要卖你什么人情。”梁徵摇头,不希望听到谢欢说还要回去为青皇做事。
谢欢凝视他,“在朝中,我是已死之人。绝不会再为官的。只是他们人在宫里,我不得不回去走一趟。”
“我先出去了。”容松在后面说了一声,匆匆收了杂物,出门后顺便掩上。
谢欢只回头看了一眼,没有管他。
“等大师兄找二师兄回来,我陪你去。”梁徵说。
谢欢沉默了一会儿。
如那夜一样,谢欢一身素白。带孝之色入眼使人伤悲,但梁徵也心下觉得安慰——若他是开始把自己作为被留下之人去怀念,起码好过想要随人而去。
至少他不再表示他会选择死亡。
“我爹娘……你帮我葬在哪里?”谢欢轻声问。
梁徵说了。但荒郊野外难以描述,又是他特意避人耳目地找无人处埋葬,只靠描述实难寻找。因想到时候亲身带他去就是,说不明也不打紧。 但谢欢问得极细,梁徵觉出来,因此皱眉,“你要一个人走?这么急?”
“并不急。”谢欢靠近他坐下来,“我也可以过几天再说这件事……”
梁徵想他在门外踟蹰时,或许就是这样纠结中的表情。
他如此语焉不详,但这样神色并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梁徵紧紧闭了口,无法说那就以后再说,也无法说出没事,就告诉我。不该怂恿谢欢隐瞒,却又担心他会说出的话。
谢欢犹疑半晌,终于是说:“我该离开了。”
也许是他的神情已透露太多,这句话说出来时梁徵居然没有感到惊讶。
“为什么?”能问的只有这个问题。
这也是唯一能说出来的。
如他所料的,羞愧与坚决同时浮现在谢欢脸上。
“我会去京城找我弟弟和巽阳王。”谢欢说,垂下双眼盯着梁徵胸前的衣物褶皱,“然后扶灵还乡……我出生京中,父亲所谓故乡,倒是没去过几回。我家牵连甚广,倒好在这时回去,一定没人认识我的了。随身财物,我也有些。你不用担心。”
梁徵伸手托着他脸庞逼他面对自己,“你的意思是离开我,为什么?”
如果不是,当然可以反驳。
谢欢没有反驳。
甚至那点愧疚也隐去了,转成恼怒来。
“我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姑且当成发泄的气话,梁徵想要拉他过来亲吻,谢欢已经抽身站起来,退了几步离开床边。
“没有比梁徵更好的人。除了你,我更不会需要任何人。”他说,“但我无法……我不想要美满地活下去。”
我想要闭上眼时想起并未亲眼目睹的满街哭号。
我想要深夜惊醒仍沉迷刀锋血影的幻象。
我想要孤独一人。
我不够好,不足以得到你。
迷惑与怒气同时上涌,梁徵没有从刚才的悲切中回过神来,实在无法全意体贴,咆哮了出去:“我不值得你对我好一点?”
“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快乐!”谢欢回应给他同样的喊叫,“你担心我吗?你不能够担心我一辈子!我能做给你看我还很好,我这几天够好了是不是?不,我只是想随时随地流泪给你看!我只想和在京城一样,再也不理会你!因为我知道即使我无理你也只是会安慰我。可这些与你无关,我就算痛苦一世,我罪有应得,你为什么要陪我?好不容易你活下来了,我好歹没欠下你一条命,你就当帮我,好好活下去!我……”
他背转身去。
梁徵愣了愣,诧异与之前的情绪搅在一起,几回翻涌,欲说难言,紧闭了口要咽下冲之欲出的咳嗽,挥拳击在背后的墙上。
砖石墙上陷成深深凹痕。
在他移开手后,又被垂下的柔软床帐遮盖了过去。
谢欢被这沉闷响动震住,连双肩的颤抖都停止。
“你还是这样……怎么不问问我?”梁徵怒极反笑。还是这样,自顾自地做一切决定。
“你应该……”
“我应该怎样,是我说了算!不是你!”梁徵吼过去。
谢欢有瞬间的畏缩,但接着像是辩解:“你自己不知道,你在昏睡的时候听到我的名字,也只会难受而已。你应该安享世间一切之福,不是受困于我。”
“我是怕失去你!你只是因为我害怕失去你就要离开我?你恨我吗?为什么?”梁徵怒火更甚,“受困?你如果不想,为什么一开始要那么对我!”
为什么爱我,为什么抱拥,为什么亲吻,为什么贴身缠绵。
“我没想到会有今天。”谢欢说,维持了自己的平稳,“我需要你保护时,就要讨好你。需要你爱我时,就要爱你。但我不能利用你一世……你还能遇上别人。”
“你过来。”梁徵说。
谢欢没动。
“你怕我吗?”梁徵皱眉问。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经不起激将,谢欢总算走近。
梁徵突然伸手把他拽上床来,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你就那么看我?”
从谢家出事以来,简直不知道和谢欢争吵了几回。
谢欢像是拼了命地把自己仅有的几处讨人喜欢的部分无情地磨掉,只剩下一个愚蠢的,固执的,阴沉的半死之人,连以往清澈的少年气,果然都是被扯掉的伪装。
陪伴这样的人一生?
也许确实是件不愉快的事。
但如果能控制的话,一开始他就不会选择他。早在他独自纵马长笑之前,早在同衾共枕谢欢言语挑弄之前,早在谢府桃林花开满枝之前,早在醉湖之上满月初现之前,不知多之前的之前。
他选择了,就只有这一个,再没有别人。
“早知道有今天,你会如何?”他笑着问谢欢。怒气之至,反而忘记其他能有的表情。
谢欢不答。
“早知今日,”梁徵自己回答,“我宁愿和你一起死。”
把他拽过来,也许是想更清楚地看到他痛苦,也许是想亲吻他,甚至强迫地占有他,但这只是短暂地怒火,在凝视他如画眉眼时,就已下不去手。
居然舍不得他难过。
梁徵放弃了,从他身上移开自己,靠床去咳。稍微放纵,就咳得胸口剧痛,呼吸辛苦得难以坚持。
谢欢抱住他,恐慌地要阻止他咳下去,但是不行,他几乎含着报复地快意悲伤地想,你有没有真的考虑过如果我要离开你,你会怎样?
是不是享受着这痛苦,数落着你自己的不是,然后安然地把我封存心里,留在每一个噩梦的结尾。
你是想要被惩罚么。
他终于咳出血来,并且仍然无法停止。
谢欢跳下床奔出去大喊容松的名字。
这么大张旗鼓地惊慌。真不像是谢欢,谢欢在得知全家尽亡之后,仍是清晰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居然这么容易失去冷静。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么离不开我。
在你其他离不开的人,都已离开之后。
容松几根恰到好处地刺入他穴位的银针使梁徵暂时平静下来。
不用再剧烈地干咳,呼吸就容易不少。
梁徵睁眼看着为了不挡住容松而坐在地上,仍旧是满脸惶然地谢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