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颔首,在卫兰的搀扶下坐到了正中的椅子上,面色有些憔悴,但并不是大病初愈的那种,“难得你还记得本宫。”
我踌躇了下,“娘娘……奴婢听说您昨儿个害了病,连皇上邀的赏月宴都没来—奴婢有些担心您的身子,特地过来看看。”
“生病?”良妃忽然轻笑出声,瞥了一眼身旁的卫兰和惋清,她们俩便恭敬的退了出去,掩好了门。“你是个伶俐的丫头—我喜欢你喜欢的紧,本就不想瞒你,但依我看,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否则,不会特地来问安的。”
我深吸了口气,直直面视着她,“是,娘娘—您是装病的吧?”
她很平静的点了点头,“我没有看错你……”她似是想要站起身来,我急忙上前几步扶住了她,她亦淡笑以对,“你说的对,我只是,不敢见他而已。”
“为何……”
“那是很遥远的一个故事了。不讲也罢—你来找我,是问小春的事儿?”
我惊诧地望着她,“娘娘……”
“这世上,本无透风的墙啊。是禩儿派人来跟我说的。”
“八阿哥?”我掩住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怎么会……”心下讶然:他为何要跟良妃说?他难道不知良妃和皇上的纠葛吗?又怎么会……
“其实,禩儿告诉我,本是让我能宽心……”良妃望着窗户外,平静的面色,眼里却有一丝怜悯缓缓滑过……“你不觉得,小春,很像年轻时候的我么?”
“小春她……”我已经惊讶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怎么会……”
“一样是以一场惊艳四座的舞引得了皇上的注意,一样是皇上亲自点在御前服侍,一样是……禩儿只是想要告诉我,皇上,毕竟还是念着我的。”
“所以……在皇上眼里,小春只不过是娘娘您的……”
“替身—这样说,许是我太没有自知之明吧。不过,从我第一眼看到小春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她有太多和我相似的地方,所以终究不是个可以幸福的人。”
良妃转过头来,隐隐有些宽慰的看着我,“你和她不同……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我怔怔地看着她抬手轻轻抚过我的脸,“其实,禩儿的意思本是让我劝你,劝你跟随自己的心,选择……爱的人。但,”她微微的笑了,“我不这样认为。和你指腹为婚的人,是七阿哥吧?”
我低了头,嗫嚅道,“嗯。”
“早点完婚吧—跟了他,你才会是幸福的。”
“娘娘,请恕奴婢冒昧,”我定了定心,抬起头来,直视着她,“为何娘娘要……八爷不是让您劝我……”
“为何叫你早日出宫?为何叫你跟了七阿哥?呵,”她抬手轻掩住嘴,转了身,我却分明看见她眼角微润,“‘一入宫闺深似海’,我已经眼睁睁地看着小春步了我的后尘,我不想,再看见你……听我一句,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吧。这里的阴暗漩涡,不是你能出得来的。”
我咬了咬唇,退开几步,弯了弯身子,“谢娘娘谨言!君寒告退。”说罢转身飞奔离去……
跑回乾清宫,遥遥望见小柔正向御茶房走去,心里一喜,忙紧跑着赶在她走进屋子前拦住了她,不由分说地拉了她就往旁边的亭子走去。
“你干什么啊?”小柔不解地跟着我,待到亭子里后,挣开了我的手,“有什么事儿,你说吧。”
“小柔,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能不能别躲着我?!”我恳求着看着她,眼角已是润湿,心里尽是酸楚,“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别……”
“君寒,”小柔静静看了我会儿,忽然温柔的一笑,“被皇上看上这件事儿,的确是我意料之外的。”
“我……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是想要拿到玉锁,我们就不会来到御前,你就不会……”说到此,已是凝咽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你别哭,”她伸手替我拭了泪,含笑道,“其实,做皇上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小柔!”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看着她。
“如果说我以前是因着自己想要回去,所以才接近皇上的话,那我现在则是一点都不想回去了。”她缓缓踱步到亭子的外沿,拨弄起桂花枝来,语气淡漠,“以前,我之所以想要回去,是因为我对那个世界还抱有幻想,我想我还可以把在这里的事儿当做一场梦,依然过我自己平静的生活。但是,”她轻抚桂枝的手几不可见的颤了颤,苦笑道,“我一直叫你不要喜欢上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自己却……但,在我最茫然,最无助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安慰着我,抚慰着我,我—你知我并不是一个能够轻易动情的人,但,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爱他。他有他的前程,他的妻室,他给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我已经知足了。你告诉过我,最后的赢家是……尽管如此,我依然想要帮他做点什么—所以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想,昨晚的事儿,大概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吧。”
“不是的!”我痛苦伸手去抓住她的肩膀,失控的摇晃着她,“他根本就是……”
“别说了。”小柔轻轻拂开我的手,笑的很淡然,“况且,我现在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与其回到以前拼命打工挣钱,还只勉强可以维持温饱的生活,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终于不想去想明天该怎么才能过活了。至少现在,这下半辈子吃穿不用愁了吧。”
“小柔,可是你现在顶多是个御前随时请用,皇上根本就没有给你任何的封号啊!一旦他厌倦了你,你也会是良妃的……”
“够了。”她径直掠过我身旁向阶梯走去,语气漠然,“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要是想要回去的话,大可以想办法从四爷那里拿到玉锁。请恕我帮不到你什么了。”
“小柔……”我仓皇的想要喊住她,声音凄楚,“我知道你说这些都只是想要宽慰我,可是,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带你离开这里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就一次?我……”
她闻言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我,我心里一喜,刚要上前搂抱住她,却听到她一字一字,清楚分明地道……
“别再叫那个名字了—殷柔早在回到大清的时候已经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郑春华,你可要记好了!还有,你大可以放心,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所以,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跟你离开的!”
我呆呆的看着小柔决绝离开的背影,绝望在心里一点点扩大,终于慢慢地蹲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膝间无声的抽泣着……
“看见没?就前面那个,长得跟狐狸精似的——咱万岁爷连着临幸了她两晚上,就是贵妃也没那么好的……”
“你小声点儿!就不怕人听到了?万岁爷的的事儿,是由得我们这些婢女们能议论的?你就不怕这……”
“怕什么!这里又没别人,况且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你看看她,还有那次的迎春祈福大典,跳的那舞啊,简直是妖媚!”
几声嘀嘀咕咕由远及近,我一惊,忙擦了眼,缓缓站了起来,借着树枝的掩映从枝桠的空隙中看过去……是小竹和另一个同是御前侍女的女官……下意识地再向前看去,楞了楞……诺大的庭院里,只有小春一人娟秀的背影……
“别再说了,让人听见可不好……”小竹托着茶盘疾步往前走着,神色看上去微有些不耐烦,“哎,你别走那么快啊。”那个尖嘴猴腮的女人双手捧着糕点盒子,紧跟了上去,絮絮叨叨着,“等等我。刚才这话儿啊,又不是我一个人说的。你没瞧见啊,我们御前的侍女从来都不给她好脸色看,她凭什么能得到万岁爷的临幸啊,就她那狐狸精样子,和窑子里的贱人一个模样!你瞧瞧,原先在御前的那些人,哪个比不上她?人家家里可都是有权有势的,就指望着皇上能够承恩—封个嫔妃什么,那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