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决战听到这里,浅笑了一声,他眉目舒展,似乎刚才的不悦一扫而空:“我今天夜里是忙了些,才没有及时回来——怎么这么一会儿不见我,就闹腾起来了?到了要跟我过招的地步?”
以前的时候,若是他忙于公事不管顾我,多半我就得闹事儿。
他还以为我是在无理取闹呢。
“你自己的内力乱七八糟的,以往学的几招,估计也早忘了。你预备怎么个跟我打法?”决战抓住我的手腕,温柔的手心让人心生眷恋,“进房吧。外面这样冷。”
外面是够冷的。
我跟着他往房里走,进了房,他拨弄几下炭火,坐在了正对我床榻的木椅上。
我走到书案边,从中间抽出一张纸来,这是我先前备好的东西:“你看,这是我写的。你依照我的样式,也这么写一份吧。写完了,咱们就能动手了。”
决战拿过去,草草扫了一遍。
他看到最后,脸色一变。
生死状的后面,若是按了手印,那便是当真的了。
我问:“怎么了?哪里不对?”
他把生死状放下,微微眯起眼:“你又要闹什么?”
我摇摇头:“我不是闹,是真的。我看了黄历,原本想选个好日子跟你打架来着,结果怕你忙,所以只能迁就你,什么时候你不忙了,我们就什么时候过招。”
“顾青衣。”
决战腾地站起来。
灯花噼啪一响,愈显房中寂静。我低下头,拿掉自己那副笑着的面具,沉默许久,面前浮现出父亲死时的情形,终于,终于逼着自己,对他说了最该说的那句话:“决战,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这句话说出来,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在世上的最后一丝牵挂,都被自己亲手斩断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知道该杀他报仇。可是,我不愿意。拖着吧,到明天再跟他说,到后天,到大后天,到下个月,到明年。带着一个伤口,宁肯让它感染、扩大,也不想用力割开,切除里面的病灶。
道今天,我终于忍不住了。跟他在一处越久,只会让我陷得更深。
“我们两个,只能活下一个来。所以,怎么趁早动手吧。”
他终于明白我是来真的了。
过了好一阵子,决战笑了一声:“我就知道。”
他笑的样子,像是我欺负他似的。但是平心而论,这件事,怎么算,都是他欺负我。
我低着头,不敢看决战:“你定个日子罢。”
其实,这句话是我以前一直想跟他说的一句话。我愿意与他私奔,希望他定个日子,然后我们就天涯海角,知道父亲答应跟周家退亲。
这么好的一句话,没想到,被用到了这个时候。
第一高手的不败纪录不是白白来得,连跟我这种小虾米过招,他都得这么细想好大一阵子,可见其细致缜密,当真叫我自叹弗如。
决战终于开口:“死心吧。”
他站起来就要走。
我干脆拉住他:“你就当是我自己寻死不就行了?”
决战回过头来,嘲笑我:“寻死?”
我用力点头以示决心。
他把我拉住他的那只手拂开,转身正对着我:“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救你?嗯?”
我愣了。
说实话,若是有什么事叫我死得不那么安心,也就是这件事了。
不惜一切地救我,担心我出事。
决战若是对我毫无感情,断然不会如此待我。
“如果我想叫你死,我为什么让苏止救你?嗯?”决战的笑容近乎残忍,“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你的一切都在我手里,我掌控着你,我救你,就是为了今天。”他抬手抓住我,“你的命,你说了不算——顾青衣,你是由我说了算的!寻死?做梦!”
决战抬起手来,捏得我下巴生疼:“顾青衣,我告诉你,我警告你。”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刚才在外面我还能跟你说话,对你笑,就已经忍得够久了。现在,我一、丝、一、毫的耐心都没有——你最好是听话。”
方才在外面,他言语神色都十分正常——我很清楚,决战表面上越是正常,越是平静,越是对我笑,他事后,就越是生气,越是暴躁,也越是不会放过我。
现在就是决战跟我算账的时候。
“顾青衣,趁着我还能忍住,你马上把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决战捏着生死状放到我面前,“把它给我撕了。”
我定定地望着他的眸子,仰着头重复了一遍:“我要跟你决斗。我要跟你打架。我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决战的眸子里蕴着雷霆般的怒气,他盯着我,把生死状往桌子上一拍,只听见噼啪一阵响声,我低头,眼见着厚重的雕花桌子裂开,碎了,我写的生死状跟着落在地上,决战的宽大的手背上青筋突起,关节分明,他的一只手攥成拳,另一只手指着床榻:“你给我去躺好了,今天夜里,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我还生气,都别叫我看见你睁眼,别叫我看见你动,也别让我听见你说一个字。”他抓着我的手臂,双眸深沉,不容我违抗的命令:“过去。”
我这辈子最强硬地时刻到来了,被决战捏着,还敢对他瞪眼。
“你听不听话?”他说话的速度格外慢。
我答:“不听。”
决战盯着我,脸上透出嗜血的寒意,他干脆抓着我的肩,把我彻底锢住,低下头,冷硬凛冽的气息如同狂风把我裹住——
决战仔仔细细地看着我,又仔仔细细地问:“我昨夜问你,是否曾跟旁的男人同床,你说的什么?”
终于来了。
决战要跟我算账了。
我握了握拳,决定豁出去了:“我骗你了。”
他的眸子缩紧,光芒绽出:“你跟周誓中,已经——”
决战吸了一口气,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点点头,脸上装出平静而不知羞耻的神色来:“对。我们早已经做了夫妻。所以,你留着我没有什么用处了,你救下我也是白费心思——咱们打架吧,那样,你也能名正言顺地掐死我。我死了,挡着你的人就一个不剩了。”
“掐死你?一个不剩?”决战听了我的话,笑了一声,脸上透出寒透心底的失望和痛苦,我在这样的神色中晃了神,忽然再也不忍心伤害他——决战笑着笑着,忽然揪住我,对着外面喊:“备水!”
马上有婢女匆忙地提着水进来,见到决战的脸色,战战兢兢地,决战没等她走近了,就说:“把水放下。”
她放下水,仓皇看我们一眼,马上逃命似的跑出去了。
决战一只手提过水,一只手抓着我,向内室走。进了房,决战放下水桶,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我感到后背结结实实地在浴桶边上磕了一下,不等我挣扎,决战已经把我扔进浴桶里,按住我的头,接着,哗啦一声。
夹着冰渣子的水浇面而下,我被冰得直打寒颤。
自从练了损派功夫,我就十分惧寒。若是四周闷热,我反倒舒畅。可若是有一丝一毫的冷,都等于杀我。
一时间,我连惊呼声都没能喊出来,四肢百骸都如同被冰封了,寒意直透心底,我明明用力咬紧了后槽牙,却还是听见自己在不停地打牙战。
决战本来死死地按着我,那一桶水浇下来之后,我只用力抱进自己一动不动,过了许久,他的手慢慢松开。
我现在想哭,想喊,想闹,想跳起来跟他打一架。
可是,我冷。
冷。
浴桶里的冰水正浸着我,浑身都湿透了,我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块冰,永远都不会有重新融化的那一天。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决战知道旁的男人碰过我,一定会觉得我脏的。
连他自己都不舍地碰我,逼自己忍道成亲的时候。
他想要的,是一个冰清玉洁、顺从乖巧的顾青衣。现在,在他眼里,我只是已经跟旁的男人有染的残花败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