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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竹竿捞不着水月亮(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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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徽提醒我,你别靠着垃圾桶发呆,怪脏的。我们看着我爸爸走下操场。爱徽说他一定生气了,你把他拿来的花扔了。我在想他干吗那么容易生气呢?还和孩子计较?还和自己亲女儿计较?他晃着手埋着头走路,脚步很急,谢顶的脑袋冲着人。我想他刚才怎么走到我们学校来的呢?拿着花?!那么大年纪了,还是中学教导处主任,被他自己的学生看到不笑死。
行人偶尔从酒吧旁的路上安然走过,月光下很多半膝水葱滋润成月桂树。但何霁文在酒吧中间站着,心无旁骛,说新改装的旋转灯光刚刚好,从酒吧小舞台射下去,可以照亮每个角落、每个人的脸庞。
秦,你来。他说,看我为你建的帝国。一切昭然若揭,你会觉得高高在上。这就是灯光的魔力。秦,打开点唱歌机,我们听MassiveAttack、Portishead和Tricky,我们听巴赫和肖邦,我们别和他们一样听唧唧呱呱的靡靡之音。秦,以后我还要为你建一个乐队,我自然是主音。我要寻找最好的贝司和鼓手,我要为你的诗歌制造出最动人的迷幻音。
他说,小朗,你们也来吧。我们接纳你们。现在没人,你们可以穿着衣服,也可以脱下衣服——就像戴娅写真集上一样。衣服是孤独的游戏,也是众人的游戏。要不要都无妨。
“砰!”秦则关掉点唱机,酒吧像疾驰的车子紧急刹车,多安静,大家都不说话。安静是酒吧换上的一件衣服。
不要再谈论衣服,不要私下谈论戴娅的事情。秦则告诫我们。特别是你,小文。不要肆无忌惮到把别人的痛苦当做谈资。
我和爱徽低下头,可是何霁文看着他,何霁文站在高高的台上昂着脸,下唇突出。“戴娅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她早就应该准备承担后果。如果我是她,我才不会痛苦,干吗为别人痛苦。”何霁文仍旧走到镜子边,他看着自己。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脱掉,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全身的关节都在扭动,嘴里嘹亮地吹着口哨应和着自己。
“衣服衣服,你怎么不穿衣服?”辅导员对戴娅嚷。她自己穿着一件白衬衫,站在光下坦率地呈现内幕。其实人就这样构造,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我想对她说。但她先发制人,冲着我和爱徽喊:“你们,还有你们俩,你们俩拍没拍?真他,他,他妈的。”她骂粗话非常不高明,既不脏也不利落,刚烫好的头发被她嘴里的气流吹得七零八落,何苦来?她不管,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们。我们三个人站得笔直,我看着地板,戴娅的皮鞋沿着方砖划来划去。“你,你,你们为什么不替我想想,我下个月就可以转到教学办去。我年底就要结婚。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怎么办?别人会怎么说?领导会怎么说?”她质问我们,好象别人偷拍了她的裸体,“真无耻!”她说,一叠照片重重摔在桌子上,好象煤炭抓在手里嫌烫手。
这些就是我们觊觎很久的照片——横跨夏天和秋天,戴娅奔跑赶赴的秘密成果。前两天,它们不知被谁贴在公告栏上,引得人尽皆知。现在它们安静地躺着,无辜地板着颜色班驳的脸。有一张,皂角立于秋,通透的黄,黄得苍白,戴娅缠绕着树干,缠绕在黄里,好象天的灵魂被莫名的妖魔撕啃在嘴里流下的唾液,背景蓝得纯粹;有一张,一个窗口隔开两个空间,远处是灯火清华,人群昭昭,窗户这边却只一道锐利而温暖的光芒,戴娅就在这样的分界点上四肢舒展平躺,侧脸微笑;还有一张,只看见她和一个男人的脊背,男人像蛇一样绕到她的身前,她昂着头……
拍得很好。爱徽越过我,招呼戴娅。戴娅指着其中一张,这张的蒙片是我制作的。她说,还有这张,室内天花板色泽不够白,光线反射偏色得很厉害,我们试了很多次。
辅导员冷笑,“你们无所谓、无耻,我也不和你们生气,那个摄影师的老婆要来闹,学校要处理。戴娅你就慢慢熬吧。”
她的意思好象是叫我们离开,所以我们转身就走。穿过操场的时候风很大,一百米远的地方有个水龙头孤单地尖叫,“哗哗哗”把水流到地里。我牙根不停打颤,鸡皮疙瘩像流水蔓延滋生。她们俩都走得很快,秋夜凉得我目不交睫,只好紧紧尾随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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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竹竿捞不着水月亮(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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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理解你。——快到宿舍楼前,我终于对戴娅说,觉得你好。
戴娅顿了顿,她连头也不转,语速很快地说,你们认为的艺术和爱情是怎么回事?那不过是充满怜悯献技和自我不确定的狂热。艺术和爱情是狂热的,但绝对不是单纯的狂热而已。它们真正的形式是安静。死一样的安静,是非死不靡他、决然的安静。
她边说,边朝光亮处走去。爱徽朝我翻了个白眼,爱徽说,酸不溜秋的,什么东西嘛!
我们愿意睡觉,我们喜欢睡觉,我们一直睡觉。每天晚上我们泡在秦则的酒吧里,每天早上我们迅速沉入睡眠。如果没有什么打搅我们,浑浑噩噩时间可以无休无止的长,可以从这个梦跳到另一个梦里,在上个梦里梦到过往的梦,在下个梦里打碎无用的梦。偶尔从睡梦里滑出来,我睁开眼睛,听见戴娅和爱徽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外面的天色也许是黑的,也许蓝。据我所知,外面的人们按照规矩活动着,抱着庆幸,我又继续睡觉。——只要没有电话来打扰我们,没有人冲着耳机暧昧不明地笑,说:“好看是好看,怎么没照到阴毛?”或者“那哥们进去了没啊?说说!”——我们都可以一直睡觉,现在没有人管我们。
如果干扰太多,睡不着,我们把所有的书堆在地上,一本一本翻。我们从书本末尾开始,向上追溯,幻想事件起因,死去的人倒退的一生。后来秦则告诉我们,卡彭铁尔的《回到种子》也是这样写,我们简直乐死了。有些书有些情节太好了,我们把它拿出来,任由自己续写下去,每个人想得都不一样。情节象一个手足无措的盲人,被我们引到不同的路上,时而死去,时而暴富,时而欢喜,时而哀愁。这真美丽,我们真强大。
但也有些电话,我们必须应付。比如爸爸,他打电话来,问:“你在干吗?”
“看书。”我说。
“戴娅的事情我听说了,你给我出来。”他说,接着挂断电话。
我披了件衣服走出去,这几日小雨连绵,我突然有个冲动,想在树叶气息撒满的冷清街道上踩每个路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