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吃饭了……”灿国大哥的妻子出来招呼我们。从我进屋到我离开,我只听见她说了这句话,要不然我会以为她是哑巴。
灿国大哥的妻子端上热腾腾、香喷喷的红膏鲟、炒米粉、海蛎煎,还有青菜、豆腐汤。从昨晚到今天,我没吃什么东西,已经饥肠辘辘了。我顿时来了胃口,饕餮起来。
灿国大哥边吃边交代他妻子:存折上的钱要拿去花,该花就花,不要节约;村里有什么义务活动该捐就捐,别落在人家后头;过节迎神,该献就献,不要小气,让人看不起。总之,我看他是借机炫耀自己。他妻子总是习惯性地点头微笑,他对我说你看我们卜城人老婆多好,你说什么她是什么,下辈子我还讨这样的老婆。我偷偷对他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叫我介绍女朋友?他说猫总是喜欢偷吃腥的。我说如果我能给他介绍女朋友那他会给我们投资吗?他说不是投资,而是给。我说那说定了,拉钩。他真的和我拉钩了。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大姐的。
“大姐,是我。”
“你在哪里呀?”
“我在卜城,马上就要到江城了。”
“你的事办得怎么样?”
“有眉目了,白董马上就要出来了。”
“不,”灿国大哥在一旁纠正说,“应该说已经出来了。”
“你马上回来,马上回北京!”
“我还没见到白董。我去了海城,在那儿找的人帮的忙。”
“不,无论如何你得先回来。中心王主任要跟你讲话。”
“小韩,我以中心领导的名义请你马上回北京。”
“为什么?为什么?”
“你回来就知道。小刘,你跟她讲……二妹,你要回来,我以大姐的名义告诉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说我不回!”
“你犯案子了……”
第六章 停职
第六章 停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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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佐听见有嘈杂的脚步声,他微微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输液瓶、橡皮管;接着看见王副院长穿着白大褂走进屋,王副院长身后跟着个同样穿白大褂的护士;接着他看见他妻子叶淑珍向王副院长迎上去,那个护士神色张皇起来,突然转身向门外走。那瞬间的转身姿态,那是跨度很大的转身,那是双臂张开的转身,那是很不淑女的转身,他多次对这种转身姿态批评过,有一次这种猛然张开双臂的转身打掉了他手上的数码相机,这转身姿态他太熟悉了。那护士走到门口,蓦地回头一瞥,那身材,那轮廓,太像韩慧了。王副院长掉头看,也跟着走到门口,只听见他连声地说:“喂,怎么回事……”那护士没有回答,走廊里传来“嗒嗒嗒”清脆的跑步声。王副院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走回来问:“怎么?你们女儿看见你们反而跑了?”
“我们女儿?不会吧!”叶淑珍不解地向门口走去,朝走廊张望。
白佐心里想,那是韩慧,一定是韩慧,她来江城了。黄汉怎么搞的,怎么让她到这儿来呢?
“院长,她说她是我们女儿?”叶淑珍回来问。
“我一个老乡带来的,说是你们的女儿,要看父亲。”
“我女儿在美国。”叶淑珍说。
“他妈的,陈灿国这该死的,演什么戏。我去问问!”王副院长气鼓鼓地走出病房。
白佐闭上眼,看得出他处变不惊。
“这女的好像昨天早上来过我们院子,我回去取衣服时碰见过。她一会儿说找你,一会儿说找我,一会儿说找她的同学,最后说她找错地方……”
“你认识她么?”
“我……”叶淑珍忖量了一下说,“不认识,你现在要好好地休息,什么事也别想,绝对不能受刺激,千万不能激动。”
叶淑珍看了看吊瓶,拽了拽毯子,安静地坐到沙发上。
白佐心想,也许叶淑珍已看出韩慧的破绽。这种事韩慧做得出来,初雪就不会做。如果刚才是初雪来探望他,是初雪张皇而逃,他会翻身起来,拔掉吊针,冲出去追上前。他会不顾他妻子、不顾院长医生护士们在场,他会把初雪紧紧地抱住。反正这辈子就这么回事了,决不能让深爱的人再丢面子、再伤心。他会将错就错地宣布他的至爱是这个女人。可惜初雪不会做出这样大胆莽撞的举动。这个举动只有年轻的、什么也不怕的韩慧做得出来,这个女孩子有一种殉情的气概,她比初雪肝胆侠义。但是,他现在最牵挂的是初雪,这场病是因她而发,为她而发,是对他的卑鄙的惩罚。好在医生把他抢救了过来,如果一命呜呼,他就没有机会去回忆和忏悔了。他觉得此生做得最错的事莫过于诬告初雪,而且是诬告自己最爱的情人,这是最无法交代的丧尽天理良心的行为。现在初雪得病了,而这疾病在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他造成的。三年的至爱,她毫不顾身地献给他,让他满足了一生没有满足过的情欲,让他成就了一个男人征服一个女人的壮举,这种异性之间的性爱是刻骨铭心的。
昨天上午,他利用妻子回家取衣服的机会,用医院的便笺给初雪写了一封信。他知道这信不好写,写什么都是虚伪的,但必须写,只要能送到初雪手中,哪怕初雪不看,把它撕了扔了,他都要写。这是一封倾诉的信,这是一封忏悔的信,这是一封发誓的信,这是一封解脱的信。他告诉她,她离他而去,他也会离世而去,去当一个清净无为的人,他要坚决去做,这是为了赎罪,去恶,为善。他写好信,用医院的信封装好,向护士讨了胶水粘好,放在褥子下,等待着机会送出去。
他摸了摸褥子,信还在褥子下。妻子在沙发上打盹,她太困了,已有好几天没合过眼了。他刚一犯病,组织就立刻通知他妻子进来服侍他,这是唯一守护在他病榻前的亲人。她无怨无悔,夜以继日,一声不吭,二话没说,端茶倒水,导尿接屎,抱起扶下,擦洗喂食,尽着义务,行使职责。他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过去他曾怀疑过,这个女人是我妻子吗?为什么是她而不是别人?为什么不是初雪而是她?过去他不明白人类为什么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搭配起来组成家庭、生儿育女?现在他明白了,人类作为一个人生存是有困难的,会遇上麻烦的,为了更好地生存,要互相帮助。这个妻子是来帮助他、支持他的,他第一次感到妻子必不可少。
他和妻子的结合是糊里糊涂的,当时并没有觉得有结为夫妻、组合成家庭的必要,只是认为大家都这样我也要这样。他没有经历过浪漫的恋爱、甜蜜的爱情、青春的梦想,最后走上神圣的婚姻殿堂,更没有从妻子身上体验到炽热的情欲和柔媚的温存。但这个家是她维护的,儿女是她培育的,收支是她打理的,吃喝拉撒的忧烦是她承担的。他集中精力投入工作,创造业绩,一路升迁,他的前途能如此顺利,他的成功有一半功劳属于妻子,也可以说没有妻子就没有他的今天。自从他到新罗县挂职,他的情欲被那个供销社女售货员挑动起来以后,他对妻子开始不忠,开始背叛,他第一次感到内疚。
晚上,廖凡星一个人来看他,简单地询问了他的病情后,就问他韩慧有没有来找过他。下午见到韩慧后,他心里已有准备,组织肯定会向他调查,他当然得自圆其说,集团上上下下凡参加过漠河国际经济论坛并赴俄罗斯游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但是人并不一定见过。
“你说过她是你亲戚,她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廖凡星问。
“业务联系关系。我没见过这个女的,只是在电话上经常通话。”当着妻子的面他撒了谎。
“她今天来看你了,看见你们就跑了,她为什么这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为什么要假装成是你女儿?”
“这我更不知道了。”
“她早上来过我们住的院子。”妻子插话说。
“这是组织跟我谈话,你能不能不插话?”白佐扫了叶淑珍一眼。
“有情况可以反映。”廖凡星说。
叶淑珍缄默不语,她坐了一会儿,就知趣地走出病房。
“根据我们了解的情况,白董,你的经济问题跟这个女孩有关系。组织上让我再次提醒一下你,你想想有什么需要对组织交代。”
“没有,”白佐很干脆地回答,连考虑也不考虑,“如果我有任何经济问题,我会一滴不漏地向组织交代。”
“这么肯定?”
“肯定。”
“那我也不需要多说了。我走了,你静心养病吧。”
白佐摸出褥子底下的信,拉住廖凡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