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童叫秦五,是个片刻都不能安静的人,每天夜晚待我空闲下来就会跑到我的跟前来诉述这一天有趣的见闻,提到哪个侍从或哪个侍女的说了什么话还会惟妙惟肖地模仿,不可否认,他真的有这方面的天赋,以至于后来我冒充风湛,他没有用药弄哑嗓子就跟着假扮侍从居然也没人认出来。
我虽然每天都笑着,但真正开心的时候并不多,但这个秦五不一样,他心里好似种着向日葵,哪怕乌云满天,心里却仍旧有着太阳的余温。
秦五说他受王妃也就是我母妃的命令,必须要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于是将床榻安置在了我屋外的那一间,只要我略推开门就能看见他,只要我轻唤一声,他就能马上听见。
我们在宫里呆一天,他就会在自己床里边的墙上划一道痕迹,他说:“公子,等我把这面墙全都划满,将军一定就来接你回家了!”
秦五是这样愉悦地开始这项工程,每天睡前必定会踮着脚尖在墙上刻下一道才心满意足地入眠,倒是比我这个回家的正主还开心。
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每当秦五写完一个“正”字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面墙那么大,秦五的字那么小,也许……用不着写完,我就可以回凤王府了吧?
当秦五不用踮脚,坐在床上就能够到这面墙最上方的时候,这面墙还剩下最角落的一小方空白。
秦五一连好几个夜晚拿着刻刀呆呆看着墙很久却又什么都没刻就一声不吭躺下,好似睡着了,我轻唤他也没有反应。
我勾唇笑,这家伙装过头了啊,平日里我没睡好多翻了几次身他都能听见,第二天必定喋喋不休,不让我清静,此刻我唤他名字,他怎么可能会听不见?
墙上刻满了“正”字,最上方的痕迹已经因为久远的时光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我仔细看着每一个“正”字。
一行行看下来。
如果说每一个“正”字代表了一小段时光中的我,那我便是看着虚假又小心翼翼的自己慢慢成长,慢慢心凉。
我说:“秦五,我并不难过。”
秦五背着身朝里睡的,他憋着不说话,背脊却僵直了。
我起身准备回房,秦五却蓦然坐了起来,红着眼眶道:“公子……”
他喊了一声却没了下文。
我看着那墙角最后的空白道:“秦五,我并不难过,父王同意以我为质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可能是永久的舍弃,先皇的遗孤风湛与我孰重孰轻,我一早就明白,他没来接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是的公子……将军他……”
我摇头打断秦五的安抚:“秦五,父王不来接我不代表这小小的皇宫能锁得住我凤寐。”
秦五诧异地张嘴。
我拿起秦五床头的刻刀摩挲着道:“从今日起,你修葺此墙重头开始刻吧,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离开这里。”
秦五眼里闪现光芒,重重点头。
从这一天开始,我着手栽培亲信,组建金衣少将,并在江湖中安插眼线与手下,为自己金蝉脱壳,离开尔虞我诈的皇宫做准备。
讽刺的是,刻满整面墙也没等到的事情,却在我准备依靠自己双手并卓有成效之时突然降临。
那个时候墙面才刻了三分之一而已……
父王强硬要求带我回凤王府。
保皇派自然是有些异议的,但经过那么多年的此消彼长,父王的势力已经不再那么具有威胁性,他们相信就算没有我来牵制父王,仍旧能帮风湛牢牢保住皇位,于是做了顺水人情,同意了父王的请求,并借放我回凤王府的契机,再度削了父王的一部分兵权。
彼时,我离开凤王府的时候才六岁。
此时,我重新归来已经十五岁。
论漫长,这九年里,母妃过世,我习惯了表里不一,将心事藏得很深很深,谁都看不分明。
论短暂,这九年倒也就像一段让人有些压抑窒闷的梦魇罢了。
父王每次凯旋都会进宫探望我,我与他算不得陌生,但也绝不亲近。
我一直想着他此番一改常态要接我回凤王府究竟是为了什么原因,却没想出个结果。
他见到我几乎没有寒暄,就略沉着脸问:“那批骁勇的金衣少将是你的手下?你身在宫中,如何避开保皇派的耳目在宫外找到这么多死士?你难道想夺风湛皇位?”
不知为何,我听完这段话,居然很想笑,然后我顺从了自己的心意,捧腹大笑了起来。
笑了老半天,我才在父王一脸不解中止住笑,回答道:“父王,你在开儿臣玩笑么?”
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是说我夺皇位这件事像玩笑,还是他迫不及待把我接回王府的动机只是怕我夺皇位像玩笑。
“父王,有时候我真的怀疑,究竟我与风湛谁才是你真正的儿子。天下人都以为凤安将军权势滔天,膝下又有我这个亲生儿子,对先皇遗孤不一定会尽心尽力……但你真正从未尽过心力的实际上一直都是我不是么?”
父王呆了呆,神情变得有些颓丧:“寐儿……是父王对不起你,但先皇对我们凤家有恩德……知恩必图报……”
“……我知道。”
那一天,我做出退让,与父王达成协议,金衣少将全都归编凤家军,我也会竭尽所能帮风语夺天下,而父王则寻机帮我脱离凤寐这个身份,放我离开朝堂。
凤家军队本就声势浩荡,所向披靡,加上我所组建的这批死士一般的金衣少将如虎添翼,当时又正碰到月梵的“三龙之争”,可谓天时地利人和,每仗都打得格外漂亮,金衣少将的威名也传遍天下。
本来军中打胜仗得硕果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但以丞相为首的保皇派不那么想。他们觉得风语与月梵交战多年一直没有个结果,是因为父王故意有所保留,毕竟风语一直以来就没有特别出挑可以与父王比肩的武将,大战一日未果,他们再不喜欢父王也不能拿他如何。
本来有我这个人质的时候,战况多是平分秋色,为何要回我这个人质并在削少兵权的情形下却凭空冒出一批年轻的死士,并仗仗都如此精彩?
监视我与父王的暗线蓦然增多了起来,我离开朝堂的计划不得不先搁置。
风湛那时候开始痴迷炼丹成仙,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拥有神灵的庇佑才能皇位永固,听不进任何人的劝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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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就有些多疑的风湛从修习这些成仙术数开始变得越发疑神疑鬼,喜怒无常。
他对我若有似无的愠怒愤恨也开始逐渐放大而不加修饰地表露出来。
虽然我还是表演着不学无术,花天酒地,但他却已经容不下我的存在。
于是有了第一次毒杀。
中毒者只要催动内力就会心脉寸断而死。
我知道我死得太容易,风湛是不会相信的。
接着有了后面多次表演性质的“九死一生”。
在百花楼的那次“九死一生”,我遇到那个自称莫言,让我记了一生的人。
她的出现是这样恰好,恰
74、凤之殇 。。。
好到让我怀疑是另一场阴谋。
于是我如约每日都去天香一品楼,暗中观察这个名声鹊起的小神医、天香一品楼的小老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观察却观察出了别样的情绪。
这个莫言狡黠精明、狗腿善辩,是个生机勃勃,让人忍俊不禁的人。
我们喜欢尝同样的菜,喜欢品同一种酒,喜欢念同样的诗词。
我们之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默契。
我们连过“一线牵”,躲过劫杀,参加了武林大会。
她跟我一样不是很喜欢朝堂的纷争。
我想,如果我可以真正离开朝堂获得自由,那么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
只可惜最合适,并不一定最喜欢。
这个古灵精怪又懒散到让人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