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盯着我撇撇嘴,没说话。
“会叫的狗不咬人,使劲聒噪的就是你们这群没能耐的人。”一个悦耳的声音传来,居然与我的话不谋而合,我提起几分兴趣,略略挑了帘子,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
惹眼的火红衣衫,一群人中你会第一个看见她。
姣好出尘的面容,年纪应该只有十五六岁,身上有一种掩盖不住的扬眉得意,潇洒自得。
她腰上坠了银铃,走起路来,悠扬清脆。
我认得她,千阙宫中有各个高手与新秀的画像与资料。
陌惹尘。
她是出了名早慧的神童,更难得的是习武的资质与领悟能力百年难遇,小小年纪已经是本次武林大会风头最劲,最被看好的夺魁人选之一。
她见自己的话已经引起了那两个本来窃窃私语男子的注意,丝毫不避讳地继续侃侃而谈:“你们凭什么说人家千阙宫是魔教,你们赤焰门是名门正宗?”
被莫名训斥的男子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道:“千阙宫为了捍卫自己的地位可是灭了青木满门,这般心狠手辣,不是魔教是什么?”
火红衣衫的女子失笑道:“千阙宫不毁了青木,青木就会纠集你们毁了千阙宫,自保而已,我可不认为你们若有机会攻进千阙宫会仁慈地留下宫内任何一个党羽。虽然他们选了最狠毒的方式,但不是最快平息了风语江湖的那场动乱么?他们只是没有像你们这般虚伪,给自己找个正义的借口再进行杀虐罢了。”
青衣的男子被驳斥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陌惹尘,梗着脖子道:“你那么帮着魔宫说话!定是里面的魔女!”
陌惹尘粲然一笑,眼眸满满都是流光溢彩,明媚的阳光都一下黯然失色:“大言不惭再加容易恼羞成怒,若换你们统领江湖,可不是江湖的不幸?我就是景仰千阙宫又如何?几百年来,风语的朝堂已经几番更替,但千阙宫却可以一直独占江湖,可见他们的谋略与才识是远远凌驾于各个门派的。而且这几百年来,江湖井井有条,风调雨顺,从不扰民,这难道不是千阙宫的功劳?我只是看不惯你们所谓的名门正派天天咬住杀青木满门这件事,煽风点火,误导舆论,实则掩藏自己的满心嫉妒,想取而代之罢了。”
既不恭维,也不虚捧,句句严密有理,让人无法辩驳。
陌惹尘眉眼间的睿智与飞扬神采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若与罹也借着撩开的缝隙,仔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少女,若还啧啧赞了一句:“倒是个伶牙俐齿,惹人喜爱的姑娘。”
***
从第一场比武开始,我就知道她会夺魁。
十六岁能有这般功夫,恐怕除了天生聪颖,也付出了颇多努力。
当她笑盈盈领着“天下第一武”的锦旗来见我的时候,我们之间隔着珠帘,千阙宫宫主的真面目并不能大意泄露。
她没有我想象中的局促不安或者欣喜雀跃。
她悠然自得地坐在桌边,气势凛然,不卑不亢。
这样的人也许可以收入千阙宫,收为己用,我这般想着。
案上放着书简,里面写的都是天下的奇珍、名器或者秘籍心法,夺魁的人可以从中选一样作为嘉赏。
她随意地翻了翻,然后道:“我可以换一个嘉赏吗?”
我想她应该是那么多年来第一个敢与千阙宫宫主讨价还价的人,心底有了一丝兴趣,便道:“你想换什么?”
她微笑道:“我想观赏千阙宫。”
我警惕地皱眉:“为什么?”
她依旧言笑晏晏,眼眸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被点亮,本就美丽不可方物的容颜变得更加倾国倾城,惹人侧目:“我的愿望是游遍列国,赏遍天下奇景,我对千阙宫有景仰,所以那里就是我现在最向往,也最想去的地方。”
原来是一个胸怀山河,立志赏遍美景的女子……
难怪她身上有一种谁都无法掩盖的光芒。
我淡漠地道:“如果我说不行呢?”
她失望道:“我本来就知道你同意的可能性不大。只是今天有一个那么好的询问机会,我若不问定会后悔。虽然去不了千阙宫,但这书简上的东西我也仍旧不要的。我喜欢的必会尽力去争取,我不喜欢的,哪怕再好再珍贵,我也不会要。”
真是一个异常倔强的人。
本来,那日,她起身告辞,我不挽留即刻动身回千阙宫,便不会有往后那么多的纠葛。
可是,命运终究没有眷顾我。
在她起身的时候,我看见了她脖子上挂的玉制吊坠。
一条链子上挂了两个吊坠,发出淡淡的荧光,里面却好似有墨色的云烟翻滚着。
我警觉地眯眼,是无离与无弃?
炎暗访的资料里有提到,无离与无弃可能是幽冥老怪的东西,他与千阙宫早有结怨,偏偏他的女儿是父亲的命定之人,动不得。
幽冥老怪许多年前就隐迹风华,当起了教毒的夫子,久未在江湖上行走。
难道是为了培养杀手,借武林大会接近我,然后趁机窥探千阙宫的秘密?
我略一思索,看陌惹尘的眼神也变得些许暗沉。
她欲离开,我淡淡道:“三个月。”
她惊讶回身:“恩?”
“我允许你去我千阙宫呆三个月。”
她很开心地比出食指与中指,然后高兴地抛着书简,不住笑着说太好了。
半天才蓦然想起我这个陌生人还在,不好意思地吐吐粉色的舌头说不好意思啊。
真是一个……好吧,奇怪的女子。
她从心底漾出来的喜悦很能感染人,真的找不出一丝虚假,我开始对自己的推测有了些许动摇,她若真是细作,真是太高明,也太危险了。
***
细细回想,她呆在千阙宫的三个月是我生命中最快乐也最刻骨难忘的一段日子。
她一点都不怕我,开始也许有点拘谨,但没几日就敢没大没小与我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而我居然也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她说我的千阙宫好冷清,如果种满她最爱的桃花,一定热闹几分。我心里明明不想理她,我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本就不想过于热闹,但没几日,我却鬼使神差遣了侍从在我的沧海轩附近种满了夭夭桃林。
她乐律很好,从琴到笛再到箫,无一不精。
但她最擅长,最喜欢的是琴。一次她兴致很高,还教了我一曲《凤囚凰》,她说这是男子向心仪的女子表白所用,就当谢我多日的款待。我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不明所以。
三月之期,匆匆而过。
我未在她身上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我欣喜她不是细作,却也莫名的失落,心里像空了一块能灌进风去。
那日,我貌似不经意地问她:“尘儿,你下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哪里?”
她认真地想了想道:“月梵。传闻那里的人全都紫眸雪肤,还有许多吸引人的传说。”
“是么……”其实我想说,你愿意永远留在千阙宫吗?但她是一个心里装着辽阔大海,无边苍穹的女子啊,我怎舍得折了她的双翼。
就在我还踌躇未知进退的时候,父亲却已经看出了端倪。
他在我面前放了两个酒杯,一金一银。
他告诉我,只要尘儿饮用了银色杯中的酒,以后就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可是我却告诉父亲,如果让我选,我会自己喝银色酒杯的酒。
也在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父亲笑得有些落寞:“你变了,以前的你一定不会那么选。”
我也笑:“因为我现在懂父亲的那句‘舍不得’是何意了。”
第二天,尘儿就被我半赶着出了千阙宫,因为我不敢再让她多留在我身边一日,每多一秒,就更多了几分不舍。
我想下一次相见,我再也不会放手。
但我又怎知道,这一次放手,便已经注定堕入宿命。
***
尘儿离开之后,千阙宫变得更广阔无趣。
我几番游历风语,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致。
我不去问她的消息,也不去回忆那段记忆。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