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
一个月后,无忧子信到,楚如悔命数正常,请陛下不用担心。
萧云朔这才真正放了心,盯了一个多月的眼睛也终于可以离开一会儿。
孤竹已定,登位大典在即,萧云朔考虑四方仍有动荡,便命各处主将裨将不必前来朝贺,惟沂南文臣及符离附近驻军主将前来即可。
神秀十四年三月,孤竹旧都符离,市朝肃穆,万民匍伏。符离大街上千里黑帐,如黑云压城一般,街巷里比肩继踵,却无一点人声。内城里,士农工商各界领袖锦袍高冠,敛衽正色,鳞次栉比,眼睛皆向着北方。正北方符离殿下,侍婢小官低头并立,文武百官列位垂拱,大殿上太常卿躬身低头碎步走向黑袍金丝的皇帝,萧云朔微一点头,太常卿得诏,便向殿外碎步走去,对众人高喝道:“大礼开始!”
只听见静寂的空中回声激荡,随后钟鼓乐起,焚香燃烛,黄盖过眼,牛羊过目。楚如悔一身雪白锦袍,金龙缠身,脚上一双奶白高靴,步履轻妍,待他一步步走到殿内,太常卿手奉诏书,高声唱曰:
“太子高子客,少有文采,武略无双,抚爱苍生,名重天下。依孤竹立长旧制,先汗讳莫封为太子,于今十四年矣,未尝有失。先汗有诏,传位于太子,然逢诸王内乱,遂驱太子于外,今赖大虞武帝之力归国,先汗崩猝,故依旧制及先汗手诏即位。惟愿天下安靖,社稷太平,称为天靖汗,是为天靖元年。”
言毕将大汗之冠郑重戴于楚如悔头上,楚如悔低头受位后,向殿外接受百官朝贺,殿外顿时响起一阵俯伏朝拜之声,“天靖汗万岁”的高呼此起彼伏,楚如悔抬手止礼,随后又走回正殿之中。
几番钟鼓高唱后,太常卿又拿起一诏,高声唱曰:
“隆替无常期,禅代非一族,贯之百王,由来尚矣。孤竹天道陵迟,祸患既积,诸王动乱于内,民怨鼎沸于外。大虞武帝,天纵圣德,钟灵毓秀,一匡颓运,再造治世,固以兴灭继绝矣。朕虽庸昧,新即汗位,然鉴往废兴,为日已久。念先汗之高义,稽天人之至望,予其逊位别官,归禅于虞,一依唐虞、汉魏、及晋宋故事。”
言毕,虞武帝萧云朔一身锦衣黑袍,金龙祥云,昂首阔步,迈入正殿之中。楚如悔垂手立在一边,太常卿待武帝就位,便向楚如悔点头示意,楚如悔拿起案上的玺印诏书等物,低头欠身,双手奉上。萧云朔看着身前恭敬庄重的楚如悔,微微一笑,双手接了玺印诏书,太常卿见状,便碎步向殿外高唱道:“礼成!”
殿外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一片“陛下万岁”的喊声震耳欲聋。这喊声如海涛般由近及远,从宫中传到内城,又从内城传到外城,直至整个符离城上下都沉浸在一片“陛下万岁”声中,仿佛连宫墙城墙都在随着喊声跳跃颤抖。萧云朔听见外面的高呼,便嘴角微微一挑,随手把象征权位的印玺丢在桌上,然后一把拉住楚如悔低垂的手,拽着他一起走出殿外,接受众生的朝拜。
“陛下万岁!”
一见二人,众人的欢呼又涨了一层。视野之内,只见数以万计的人头如鳞片般匍伏在地,这鳞片一页页,一层层,如无穷无尽的岁月蔓延在历史的沙滩上,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响彻云霄的呼声也永不散去,万古一君的盛况也永不凋谢。
楚如悔也不禁被这场面震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这一日,将永远记录在历史的书页中。
这一日,他与他携手并肩,君临天下。
“我答应过,要给你一个不问华夷的天下。今天,我做到了。”
身边的人低声说道,楚如悔一转头,只见萧云朔仍是霸气凌云地笑着,墨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匍伏在自己脚下的人群。
“朕。”
萧云朔向前一步,一个“朕”字出口,顿时暮野阒静,万籁无声,数万人头齐刷刷看向他们的陛下,静静等待他的诏命。
“朕是汉人,祖承汉祚,一生以恢复汉室、驱逐蛮夷为业,今日终于得偿夙愿,可以告慰祖宗。”
脚下众汉族臣民顿时激动得欢呼雀跃,又把个“万岁”喊破了嗓子;而那些胡族旧臣则是默默低头不语,自认亡国。
“可是今天,朕既受了天靖汗的禅,便也是孤竹的大汗,也就是万千胡族的主上。因此,无论胡汉万姓,都是朕的子民,朕都会一视同仁。”
一句话说完,胡族旧臣们个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汉族臣民则是惊讶得议论纷纷,高殿下顿时人声嘈杂,说不出的混乱。
“咱们汉人有句古话,”虞武帝威严的高声再起,臣民们赶紧住了口侧耳恭听,“‘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因此但凡在我大虞土地上的便都是朕的臣民,既然同为臣民,就没有厚此薄彼的道理。众卿家若还是有意见,不妨想想当日在孤竹的汉人。说是胡儿汉儿,谁又不是爹娘生养?”
萧云朔此话一出,殿外众人都陷入了沉默。萧云朔见众人没有反应,接下来的话也不知该怎样说,于是两相僵持,死一般的沉寂,萧云朔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紧绷。忽然,只见楚如悔白袍飘动,翩然落跪在萧云朔面前,敛衽拱手,五体投地,朗声说道:
“臣楚如悔,代各族士民谢陛下之恩!”
众人不料这突变,齐刷刷抬头看向声音的来处,却见一向清高自持的钟仪公子竟在萧云朔的脚下全身而拜。
“陛下胸怀万有,大虞国祚必千秋万代,永承天恩!”
楚如悔的声音如来自上天的神启,昭示着国家的福祚,也安抚着犹豫不安的人心。
“陛下万岁!大虞万岁!”
最后的祝福仿如一个信号将众人引回了群情激越的登基大典,人们心中一切的疑虑、困惑和不满顿时全消,只剩下一股激动涌上头脑,不觉也跟着他大声呼喊起来:
“陛下万岁!”“大虞万岁!”
萧云朔紧绷的面色终于又恢复了微笑,他上前低身搀了楚如悔起来,望向他的目光里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感激,而那人望回来的目光自然也带着同样的色彩。
大礼过后,晚上又是晚宴。换了身轻便而不失庄重的衣服的萧云朔坐在上位看着百官宴饮欢笑,楚如悔依旧坐在他身边,一身白衣青衿,倒是比金丝白袍更衬托他的悠然闲适,清贵出尘。
“今日的诏书,你怎么给自己写得那么随便,倒给朕写得那么好?”萧云朔吃了颗葡萄,喁喁问道。
“如悔不过是个过场,今日陛下才是主角,自然该写得好些。”楚如悔小酌一盅,然后清高的眼神忽然带了几分顽皮扫过来,“况且我若如实写了,天下人觉得这大虞武帝比不得孤竹天靖汗,你这禅位之事,可怎么办?”
“好啊!你看不起朕?”萧云朔笑得眼睛弯成了弓弦,“那朕就偏要跟你比一比。”
说着,萧云朔向一旁拿了个大号的青铜罩碗来,叫楚如悔闭了眼睛。楚如悔乖乖闭上眼,待萧云朔鼓弄了一会儿,叫他把眼睛睁开,楚如悔慢慢睁眼,见那罩碗扣在桌上,萧云朔一脸神秘地问:“你猜这碗底是什么?”
楚如悔向左右看了看,轻声一笑:“是葡萄。”
萧云朔大惊失色,一面掀了碗把葡萄拿出来,一面问:“如悔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偷看了?”
楚如悔面露不悦:“如悔不是陛下,做不来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萧云朔知道他骂自己,可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你快说,你怎么知道的?”
楚如悔斜了他一眼:“陛下若是求我,我便告诉你。”
萧云朔见楚如悔有意挑衅自己,便一脸不服,又叫他闭了眼睛,再试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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