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薄的话听在耳里,乐歌只低着头沉默不语。
“……明珠谨记母后教诲。”
“真记住才好啊。”
诸妃中郑氏、韦氏本就无宠,乐得在一旁隔岸观火。惟白子盈厚道,为替卫明珠解困,她竟大着胆子岔开了话题:“皇嗣一事,母后也无须过于担心。皇上泽深仁厚,上天自有庇荫,急也急不来。再说皇上皇后都还年轻,日后有的是机会。昨日祭祀城隍,也是祈求国泰民安子孙繁盛之意。只是祭宴母后没去,委实有些可惜了,太清楼伶人的那一曲剑舞真是神了,臣妾瞧着宫中没有一位舍人能比得过他。”
“哦,还能好过郭怀叙?”太后倒有些不信了。
“这……”白子盈省得郭怀叙是先帝朝的舍人领袖,妙丽擅舞,虽是男子,姿容却宛若素女。她虽知道霍兰舞技优于郭怀叙,却苦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时言语踌躇。
乐歌自然而然地将话接了过来:“郭舍人轻曼有余,阳刚不足,而霍兰则是动静深涵,刚柔并济。若将郭舍人比作明月,那霍兰便是一轮东升的旭日,郭舍人若是一汪静水,霍兰就是那熊熊烈火……当日亲见霍兰之舞的人全都看呆了。只是臣妾听乐坊舍人们讲,霍兰最精的不是舞,而是羯鼓呢,如此人才真是天下罕见。”
“霍兰?堂堂男儿竟取了个女子的名字。”太后笑道。
“是!就叫霍兰,臣妾也是听宫婢们讲起的,说他的容貌竟比堂兄朔阳侯还要美上几分呢。”韦美人语速极快,似珠滚玉盘,听得众人暗暗称奇。韦璧是公认的美男子,比他长得还要俊美的人简直不能想象。
转到这个话题,殿中气氛一下轻松起来,诸妃又七嘴八舌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霍兰的传奇经历。太后见她们越说越离谱,忙开口阻止道:“好了好了,别说了!再怎么厉害,不过就是个伶人,拿他来和韦璧比,也不怕韦璧的毒舌编排死你们!”
想起韦璧那张又伶俐又刻薄的嘴和他那副自命风流的样子,众妃都掩口娇笑,一时莺声燕语好不热闹。说说笑笑直到午时,太后说乏,众人才依次散尽。
“瞧什么?”天已黑尽,皇帝跨入馆中,他见乐歌正拿着尚安柔昨日给的那支东珠累丝金簪发呆,便好奇地问。
“没什么。”乐歌自不会说,她在金簪的东珠中找到了一封密信。密信上潦草地写着一个人名:贵陇守军沈叶。她不知道尚安柔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只觉得她这样做既傻气又冒险。
当时,她怕尚安柔做傻事,刻意让她借机去探听邢家的隐事,用来分散她一心求死的心思。
她总以为以尚安柔的胆量,和邢家人行事的谨慎,尚安柔绝无可能探听出什么消息来。可她没想到尚安柔竟有这份急智,能在尚隐和邢鉴的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将消息传递给她。
只是贵陇守军沈叶到底是什么意思?她委实有些猜不透。
“你喜欢?”皇帝见她认真专注的神情煞是动人,便凑近来将她搂在怀中:“我让少府多置办些,拿来让你先挑。”
“不要,金银冰冷,我喜欢热乎乎、活生生的东西。”
皇帝默默凝视着她,将她的手按放在自己心窝上,笑道:“你要的,热乎乎、活生生的东西。”
“你是皇上,竟这么小气?我说不要,你还真不给了?”乐歌瞪大眼睛看着他。
皇帝唇角微动,双眼黑沉深邃:“是啊!皇帝富有天下。若我愿意,什么都可以拿来讨你欢心。可我觉得其实皇帝也一无所有……我将身心都给了你,你还嫌不足?”
“我是个贪心的人,除了身心,我还想要更多,皇上能给的有多少呢?”乐歌半是认真半是玩笑。见皇帝迟迟不语,她心中一颤,忙岔开话题问道:“累吗”
皇帝叹道:“累……贵陇又出事了。”
“什么事?”联系尚安柔传来的密信,乐歌只觉心惊肉跳。
“贵陇山高林密,民风彪悍,最是好斗,加上地方官吏对老百姓不施仁政,只大肆盘剥,所以才激起民变,眼下已一发不可收拾。”
“贵陇可有守军?”
提起守军皇帝面色一变,沉声道:“贵陇守军沈叶平素与流寇作战功劳卓著,朝廷是既给他银子又给他兵权,可眼下流寇却越剿越多了。宏远心细,经查证竟发现此人与流寇勾结,虚报军费粮草,一方面谋求私利,一方面还沽名钓誉,上折子来表功!哼,朝廷竟养出了这种蠹虫!”
“他是邢家的人 ?http://87book。com”乐歌终是忍不住问。
皇帝立即起疑:“为什么这么问?”
“我瞎猜的。”她倾身靠在他胸膛,与他一起倚在榻上。
“你多心了……我让韦璧细查过,沈叶与邢家应该没有瓜葛。”
“那眼下该怎么办?”
皇帝抓起乐歌的手,放在唇边细细摩挲:“只能换人……贵陇流寇作乱虽不成气候,但因其地理紧靠着滇南,不得不防啊!”
“御库司以后换谁来当?”乐歌本以为说出这话,皇帝会大吃一惊,没想到他竟笑问:“今日你去过太后那里?”
“嗯。”
“唉!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是我母亲给我安排的。上太学时的夫子是她选的,皇后是她挑的,去陈留时朝廷委任的国相白利天,其实也是她向父皇提议的。眼下我都是皇上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为我安排这个,安排那个。”
乐歌抬眸道:“太后对你期望越高,用心越深,就越是想给你最稳妥的扶持。”
“……你真这样想?”皇帝不禁诧异。
“我真的这样想。”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可她从不考虑我的感受……”
“天下做母亲的,总是唯恐替儿女想得不周到。”
皇帝低头在她的头发上吻了吻,微笑道:“到底做女儿的比较会体贴娘。你的母亲……也是这样?”
乐歌遥想过往,心中柔软,低声道:“我的母亲虽是氏族出身,却不是循旧迂腐之人。幼时兄长想学羯鼓,父亲以为是玩物丧志,始终不允。只有母亲支持他,私下为他请了乐师,还帮他在父亲面前圆谎。我小时候,不想学琴、不想学舞,兄长便偷偷地带我出去赶庙会、斗蛐蛐、放纸鸢……这些其实母亲都知道,可她从来没有责罚过我们。母亲从不说喜爱我们的话,可我和兄长都知道,母亲爱我们,将我们看得极重。”她身躯微颤,眼泪一滴一滴地滑过脸颊,洇入他衣裳里。
皇帝默默地抱紧她,一时谁都不开口说话,烛火跳动,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影,彼此的脸庞都显得朦胧不清。
半晌,皇帝突然缓缓地,轻声问道:“雍王自尽、乐氏族灭,你……恨不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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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贵陇乱局 。。。
皇帝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僵了一下,虽然她竭力控制,但他仍然觉察出她身体的轻颤,呼吸也明显急促起来。他突然有些后悔,有点害怕听到她的答案。
“尚隐。”许久的沉寂之后,她突然唤他的名字。
“嗯。”
她仰起头,双目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突然笑道:“我泡茶给你喝,可好?”
“好!”他虽觉得此时情形有些莫名,但心头竟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但同时,亦隐隐有几分失望。
乐歌将案下的小匣打开,取出一套浮梁县进贡的影青茶具,提壶行酤,汲水作哺,一边洗杯一边说:“旧时在家里,父亲、母亲、兄长还有我,都喜欢聚在一处饮茶。父亲说茶如人生,有香、有甜、有苦,有涩,百般滋味。”
她说话间,已泡好第一盏茶,递到皇帝手中:“这是‘闽中苦丁’,是父亲常喝的,特别特别的苦,一般人根本喝不下去。”
“我试试。”皇帝举盏饮了一口,顿时双眉皱起。
“父亲以儒生入仕,虽有些古板守旧,可一心想效法伊尹吕尚,操庙算之权,行强国之术。他说这苦茶虽苦,可后味甘甜,就像兴国之道,阻碍重重,可终有一日会苦尽甘来。”
皇帝点头道:“乐大人的为人和才学我一直很欣赏。”
乐歌又拿起一杯,递给他说:“我母亲多饮‘蜀地云绿’,这茶不甜不苦,茶味淡淡的。
皇帝浅尝一口,